陆珈被抹得不得不把头抬起来,一看秦舟的脸,她鼻子一酸,哇地哭起来。
    沈轻舟的心像突然被绳子勒住:“别哭。”
    她被严渠打得遍体鳞伤都没哭,最后乱剑穿心也没哭,这个时候怎么反洒起了眼泪?
    “秦舟!他们都欺负我!”陆珈气哼哼的,“他们都欺负我没有势力,把我当软柿子捏,把我当脚底下的蚂蚁踩。”
    沈轻舟拿拇指轻轻拭她的眼泪:“你不是软柿子,也不是柔弱的蚂蚁。”
    她有铮铮铁骨,是世间少见的厉害女子。
    而她的委屈,沈轻舟怎么会不知道?
    一个堂堂世家千金,父亲是尚书郎,母亲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结果在夫家被打得只剩半条命,最后公然被害得横死街头。
    这还是他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呢?
    为免被她追问来历,他纵然心里万分好奇,也从来没问过她是为何从京城来到此地的。她明明有亲生父亲的玉佩,她知道自己是陆家人,却未曾提过半句有关陆家之事,十有八九,她流落在此,成为谢家养女的原因,她也是知道的。
    那日何渠说他们被人跟踪,沈轻舟只当是冲着自己来的。
    毕竟他暗中离京与郭翊来到此处,虽做万全措施,却难以保证万无一失,加之前番他在县衙里时,衙门官员进进出出,或有发现端倪,也未可知。
    这些年他被人盯梢,跟踪,包括挖坑,下绊子,数不胜数。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回敌人的矛头竟然是指向陆珈而来。
    因为想自立,在掰倒张家、开铺做买卖的过程中,她的确也曾得罪过人。但再得罪,也不至于夺她的命。
    夺了她的命,也还是得不到她手上的家产。
    所以,敌人不是码头上来的。
    有那样厉害的身手,夜行衣之下还有着锦衣,那是京城来的。是陆家来的。
    沈轻舟觉得,有些事情,是时候问一问了。
    他看过去:“今夜动手的人,你是不是认识?”
    陆珈擦去了眼泪,吸气后道:“秦舟,上回我给你的那块玉,你从头至尾都没追究过我来历,你不好奇么?”
    这让正准备主动出击的沈轻舟顿住了。
    不等他回答,陆珈已然苦笑起来:“你或许会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可事实上,我正是陆家的小姐,礼部尚书陆阶,是我的亲生父亲。那块玉佩,就是我母亲过世后,他从小给我贴身戴着的。”
    她被泪水沾湿的双眼之中有浓浓的酸楚,方才孩子般的委屈神情不见了,换而之是落寞,是寒凉,是隔着一整条江的浓雾一般的冷漠和疏离。
    “由于那块玉从小就在我身边,除了我身边的丫鬟婆子,鲜少有人知。
    “我母亲生下我不久后死去,我父亲亲自抚养我,三岁时他娶了严颂的义女蒋氏为填房。十年前我五岁,她借着我父亲出远差之际,将我遗弃在荒野。”
    她的声音轻轻的,此刻已不是平时那个时刻揣着小算盘等着算计沈轻舟的俏皮小姑娘,她被一股浓重的沧桑包裹。
    沈轻舟设想过陆珈离京城来到这里的原因,他想过是走失,是被拐,也想过是被送养,却没想到事实比这更严重。
    蒋氏,还是蒋氏!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雪夜里陆珈突然放弃逃生之机,转而奋不顾身与蒋氏同归于尽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仇恨之初。
    原来打从她五岁时起,蒋氏就没想容下这个继女。
    “所以,方才下手的人,也是蒋氏的人。她找到你了?”
    她在这里平安活过了十年,只能说明过去十年里蒋氏未知她下落。但事隔十年,蒋氏却还派了人来潭州寻找,足以说明,这十年里,蒋氏从来没有忘记过陆珈。
    “没错。那是蒋氏的远房侄儿,也是她的走狗,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陆珈坐在灯火那头,眼眸里也闪耀着火苗,“而看到郭路的那一刻,我才肯定了一件事,我想蒋氏也许从来就没想过留我的命。我所认为的遗弃,只不过是她还没来得及亲自下手!”
    把一个五岁的,娇生惯养长大的,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幼女丢弃在野外,只是想让她自生自灭。过去这十年里——包括前世陆珈都没有怀疑过这点。
    她曾经觉得蒋氏再坏,也没有直接下手杀人。
    对她来说,也实在也想不出来自己对蒋氏来说能造成什么障碍?何以就非得杀死自己不可?
    直到秋娘告诉她,郭路在潭州寻找自己。
    前世她从来不知道时隔十年蒋氏还在找自己!
    她以为蒋氏只是本能地厌弃原配所生的自己,后来正好要为了给陆璎摆脱严渠,所以顺势拿她顶包。
    原来真的不是。
    蒋氏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她的命。
    秋娘说,郭路出现在潭州府是二月里,如今不过半年,再次出现的郭路就冲着取她性命而来。
    事隔十年,她蒋氏竟然还没放心,还在暗地里找自己,直到亲手杀了才放心。
    是因为只有她这个当事人死了,蒋氏谋害继女的罪行才会永远埋藏起来吗?
    而她偏偏活着,蒋氏无论如何还不能心安?
    陆家固然是个大家族,就算陆阶权欲薰心,少了这个女儿没什么,陆家别的人却不见得乐意家族声名被毁。
    正经的小姐被继母谋害,如果不惩治凶手,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皇帝以孝治天下,罔顾伦理之事还没有人敢明目张堂地干。
    陆家也是要脸的。
    王法纲常,也是蒋氏的一把枷锁。
    可是陆珈前世之所以会落得那样结局,不正因为蒋氏在陆家一手遮天,连陆阶都得处处顺从迁就,以至于连救济帮护陆珈的养母都得私下进行吗?
    能在陆家说一不二,蒋氏何以还如此忌讳着一个陆珈?
    为何事隔十年,蒋氏还对这个继女念念不忘?
    “秦舟,”陆珈已然难耐胸中的波涌,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要回陆家,你陪我一起回去,帮助我对付蒋氏,我给你大把大把的钱,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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