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是个大顽主。好容易出京,每到一地自然要荒唐放浪一番。从山东到应天,他愣是磨磨唧唧走了三个月。
    史书载,正德帝南征期间,每过一地都要向地方官索要特产、珍玩、美女。稍有不如意便苛责地方官。轻者罢官夺职,重者流放抄家。
    当然,史书是文官写的。
    正德帝这么干,是不是在有意识的整治文官集团;荒唐的外表下有没有一颗老谋深算的心;索要特产、珍玩、美女是不是在下大棋就只有天知道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三个月内,从山东到应天的地方文官势力被狠狠地削弱了一波。正德帝就像是个活阎王,走到哪儿,哪儿的文官就要倒楣。
    且说常风、张永、王守仁押着宁王来到了应天,苦等了正德帝两个月。
    正德十四年腊月,皇帝陛下终于来到了大明留都。
    应天保留了皇宫。不管正德帝多荒唐,孝道还是要尽的。他先在孝陵祭完太祖,随后才下榻应天皇宫。
    应天皇宫内。
    江彬正在跟正德帝打小报告。
    江彬道:“父皇,常风和张永好大喜功。他们又与王守仁交好。本来我们三人是奉圣旨前往‘捉拿’反王的。王守仁却私下将反王交给了他们二人押解到应天。”
    “就算没有圣旨。儿臣是您钦命的提督东厂事、锦衣卫指挥使。谋逆的首犯,理应交给儿臣而非常风、张永。”
    东厂自永乐年间设立,便一直是太监掌管。正德帝却破例将东厂交给了江彬。足见他对江彬的重用。
    正德帝微微一笑:“你知道常风是如何跟朕解释的嘛?”
    江彬答:“不知。”
    正德帝道:“常风说,他怕宁王落在你手中会掀起永乐朝瓜蔓抄式的大案。”
    江彬语塞:“这儿臣一向秉公办事。绝不会借着宁王谋反之事胡乱攀扯.”
    正德帝道:“罢了,今后不要在朕跟前说常风和张永的坏话。你记住一句话,自古疏不间亲。”
    自古疏不间亲,谁是疏,谁是亲?
    在正德帝心目中:虽然你江彬是朕最宠爱的义子。但跟常风比起来,你还是个外人。
    别忘了,没有常风,朕的母后当年早就死在大永昌寺中——也就没有朕了。
    正德帝又问:“朕听说,你假传朕的口谕,把王守仁叫到了应天?”
    江彬连忙解释:“禀父皇。王守仁是百年一遇的军事奇才。堪比马文升、王越。儿臣认为,这样的人您一定想见上一见。故儿臣自作主张,将他叫到了应天。请父皇责罚。”
    正德帝却道:“不急着见他。下晌朕要去玄武湖钓鱼,让南京各留守衙门正四品以上官员陪侍。”
    江彬拱手:“是。儿臣这就去安排。”
    正德帝自幼年时便喜好钓鱼。此次南巡期间更加痴迷于钓鱼。堪称大明最高级别的钓鱼佬。他每到一地都要寻觅适合下钩的江河湖泊过一番手瘾。
    下晌,玄武湖畔。
    湖边已经搭起了渔台。小宦官们将一捧捧莲子丢入湖中,帮皇帝陛下打鱼窝。
    渔台上摆着一张御座。御座旁还摆了一张太师椅。
    显然,正德帝要跟一位钓友同乐。
    江彬洋洋得意的想:那张太师椅一定是给我准备的。
    江彬这人喜欢出风头。用不雅点的话说叫“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在南京留守各衙的高官们面前,与皇帝同乐,这是多出风头的事?
    终于,鱼窝打得差不多了。正德帝喜滋滋的坐上了御座。随后他道:“常卿,与朕同钓。”
    让江彬失望了。正德帝幼年时第一次钓鱼,便是常风在一旁教他看漂子、刺鱼。皇帝陛下的钓友只有一位,那就是常风。
    常风落座。虽是江南,腊月天还是有些冻煞人。一众文官就这样垂手立着,忍受着彻骨寒风观看皇帝陛下钓鱼。
    钓鱼佬有句话,要想钓鱼快,得拿粮食换。
    五百斤莲子打的超级鱼窝果然厉害。常风刚下钩子,鸡毛做的鱼漂子便猛然下坠。
    但常风并不着急刺鱼提杆。跟皇帝一起钓鱼,那钓的是鱼嘛?明明钓的是人情世故。
    皇帝不上鱼,当臣子哪能先上鱼?
    常风稳坐钓鱼台,一动不动。
    正德帝朝他喊:“姨父,有口!快提杆刺鱼啊!”
    常风这才慢吞吞的提杆刺鱼。刺鱼不及时,鱼儿哪能吃正口?常风扬起杆子,鱼钩上空空如也。
    他眯缝着眼说:“皇上,臣老了。昏聩糊涂,眼睛也了。看不清鱼漂。”
    正德帝叹了声:“唉,若论钓鱼,你是朕的师傅。而今师傅老了,朕也不再年轻。”
    常风连忙道:“皇上今年圣龄二十九,正值春秋鼎盛.”
    话音未落,正德帝的鱼漂猛然坠入水中。正德帝气沉丹田,猛然提杆,高喊一声:“中鱼!”
    一条一斤多的鲤鱼被提起。
    江彬连忙上前,帮着摘钩,重新挂饵。
    正德帝高喊一声:“应天巡抚王怡何在?”
    五十多岁的王怡出班:“臣在。”
    正德帝道:“近前来。”
    王怡上前。
    正德帝指了指地上的鲤鱼:“应天乃是大明旧都,太祖登基、治国之地。你帮朕治理的不错。这条鱼赏你吧。”
    王怡双手捧起那条鱼,高举过头顶:“臣谢皇上赏赐。”
    正德帝却说出了两个令群臣震惊的字:“钱呢?”
    王怡愣在原地:“钱?”
    正德帝道:“朕亲手钓的鱼难道不值钱?”
    这位王巡抚心中仿佛出现了一万个问号:老子在应天城里下馆子都不钱。你个当皇帝的赏我条烂鱼竟然还要钱?
    王怡试探着问:“敢问皇上的御赐鱼.多少钱。”
    正德帝笑眯眯的说:“王卿给朕六万两银子足够。”
    王怡将鱼放到地上,磕头如捣蒜:“禀皇上,臣为官清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家境贫寒的很。别说是六万两,就算六千两、六百两也是拿不出的。”
    这位应天巡抚在哭穷!他的辖地乃是鱼米之乡、膏腴之地。他本人也绝非什么清官。别说六万两,十六万两他也拿得出。
    但拿得出也不能拿啊。六万两银子,他若靠俸禄就算当二百年巡抚也攒不下来。他若拿了,岂不是当着皇帝和一群大臣的面承认自己是个贪官?
    正德帝指了指常风:“你认识他嘛?”
    王怡答:“常老侯爷三朝元老,功勋老臣。臣自然认识。但无深交。”
    正德帝道:“他以前是做什么出身,你可知道?”
    王怡答:“锦衣卫出身。”
    正德帝又道:“对喽。他是锦衣卫的抄家总旗出身!”(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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