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祁总管等惊讶,连刑廉也木然望着我,不可思议的表情中掺着些许复杂的情愫。
    白雅洁虽得广成君器重,但毕竟年轻,无法使这些老倌儿心服,便拿我出来压人。
    而且她了解我的脾气,知我向来说到做到,极有可能为刑廉之事大闹一场,而广成君素来喜静,亦不愿卷入争斗,站在他的角度考虑,白雅洁不想让这些琐事打扰到他。
    祁总管这才道歉:“冒犯仙子,是我等该死。”
    我面无表情地说:“不是向我道歉,是向刑廉道歉。”
    祁总管张了张嘴,还是觉得拉不下脸,支支吾吾不想说。
    白雅洁于是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以后我也会多照拂刑廉的,这样吧,”她转向刑廉说:“你以后也不必在内殿做事了,殿下刚接了修缮藏经阁的工作,由我来主持,你便跟着我一起为殿下效劳吧。”
    祁总管闻言,这才勉强朝刑廉拱手道:“给阁下赔不是了。”说罢朝二仙使眼色,他们也连忙躬身道:“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我眼皮一翻,侧过身,负手而立,表示不愿搭理他们,那三个便灰溜溜自行退下了。
    “你怎么样,”我把刑廉抓到身边,前后检查了个遍:“没事吧?”
    刑廉闷声不响,好半天吐出两个字:“没事。”
    “你怎么回事,”我不满地对白雅洁说:“好歹也有同窗之谊,琯考之时我们还是同一组的,刑廉在天神院受的苦,你是看在眼里的,他既入了广成宫,不说出人头地,至少不能再受之前的屈辱吧?”
    “好了,我知道了,”白雅洁淡淡地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我没好气道:“行吧,最好是说到做到。”
    “对了,南宫明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她问我。
    我说:“他在下界还有些事要处理,我跟鹤青.”我脱口而出武神名讳,转念一想不该在别人面前直呼大名,连忙改口:“跟武神殿下先将石莹押解回来。”
    “听说石莹明日就判了。”白雅洁说。
    “这么快?”我倒是没有太关心后续之事。
    “估计会是重罚,少不了夺去神职,受天雷业火之刑,能留得性命,已是侥幸。”
    我闻言,默然点了点头,心中倒是有些感触,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见刑廉始终一言不发,我拿手肘戳他:“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他像刚回魂似的:“我只是觉得你这次下界之后,状态都不一样了,修为术法也提高了很多。”
    “那是,”我夸耀道:“我现在可厉害了。”
    这不,又被我逮着机会吹牛了,于是我又把自己在凡间的见闻和经历添油加醋述说了一番,滔滔不绝,吐沫横飞。
    我当时并没有注意,随着我绘声绘色地描述,刑廉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是是是,你勇斗尸魔,大展神威,还从人魈大军手中救下了几十个凡人,雷术都快赶上天劫了,行了行了知道了,耳朵都听得起茧了。”荣杉笑道。
    “你这次回昆仑,可有带什么好吃的仙果没有?”荣纤只关心吃的。
    “还没顾得上呢,等明日我回去挖挖宝,现在应该是吃夏瓜的季节了吧,甘棠和葡萄也应该成熟了。”说得我都有些馋了。
    这几日闲来无事,与武神宫中的姐妹一处喝茶戏耍,每次我忍不住复述我的英勇事迹,她们都不耐烦听了。
    我不管,我现在是得了机会就臭显摆,逮着谁同谁说,牛都快吹破天了,我在凡间吃了这么多苦,差点就一命呜呼了,还不准人夸耀一番么。
    “说到这件事,你们听说没有,那遣云宫的执法天神石莹跑了。”荣杉说道。
    “跑了什么意思?”我和荣芊同时发出疑问。
    “跑了,就是跑了呀,从天牢里逃走了!”荣杉一惊一乍道。
    什么?那可是遣云宫,那可是天牢,逃走?怎么可能
    “我也是才听说的,石莹身为执法天神,对天牢环境十分熟悉,她趁着换班之际,悄悄变出分身,骗过狱卒的眼睛,就逃了出来”荣杉道:“不仅如此,她还偷走了诛仙剑,御灵神大发雷霆,派出几十个执法天神,满世界抓她,可六界那么大,哪有这么容易找啊。”
    这时,墙的另一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和荣家姐妹还以为文锦来了,都做好了要逃跑的准备了,尤其荣芊杯子一放,茶水瓜子撒了一桌,从位子上跳下来,裙子一提,腿一跨,别看她圆嘟嘟的,跑得那是贼快,比我和荣杉都灵活,那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得让人心疼。
    结果来的只是一位仙娥,抄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去,着急忙慌得说:“不好了,彤云殿那边出事了。”
    “啊?”我一惊,还以为鹤青发生了什么,“嚯”得站了起来,却听那仙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是石榴。”
    “她被武神殿下赶出来了。”仙娥说道。
    啊?我与荣家姐妹交换了一下眼色,表示不解。
    就算鹤青不喜欢石榴,也没必要赶她走吧,反正留她在武神宫这么久,不想忍都忍了,何故此时发作?这不像是鹤青会做的事啊。
    仙娥又说道:“我见她端着盅碗进彤云殿,说是给武神殿下熬了绿豆莲子百合羹.”
    荣杉插嘴道:“怪不得前几日我见她在那边剥莲心,心想着阿弥陀佛,她总算是不作妖消停几日了,原来是听闻殿下要回来了,急着献殷勤呢。”
    “哎,你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仙娥继续说道:“可她刚进去没多久,就被赶了出来。”
    “听殿内的侍官姐姐说,殿下发了好大的火,连盅碗都砸了,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所以.到底怎么了?”我问。
    “不知道啊,”那仙娥说:“我听说殿下差人回了天后娘娘,说要打发石榴回东岳山,她这会儿正跪在彤云殿门前哭,不肯走呢。”
    我越发有些好奇,到底什么事值得他生这么大气。
    这不得去瞧个热闹?
    我二话不说跑去彤云殿前,却没有发现石榴的身影,心里想着也许是她不好意思再继续赖在这儿,所以自己走了,又见几个仙娥窃窃私语,私下议论着些什么,边说边往宫门外走去。
    凑近了一听,她们说琼华仙子来了,把人提出去教训了一顿。
    宫墙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石榴被摁着跪在地上,右脸有很明显的五指红印,苡安站在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贱人!”说着就是一巴掌。
    “你怎么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鹤青哥哥?你以为这样,他就会多看你一眼吗?”苡安声嘶力竭。
    不远处的石柱后面藏满了各宫各处前来看热闹的仙娥仙倌们,见那一巴掌甩下来,清脆响亮,甚至还有回音,听着就很疼的样子,禁不住“噫”了一声,下意识地后仰闪躲。
    “你怎么敢?怎么敢的?”苡安左右开弓,那石榴脸顿时被打肿了,任她哭喊求饶都没用,想逃,又被抓回来。
    宫人们见此场景,面面相觑,知道这样不妥,想上前劝阻,却又不敢。
    我哪里忍得住,从他们身边穿过,喝止道:“住手!”
    苡安侧目斜视,看见是我,双眼微微一眯,嘴角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
    “不知道她怎么得罪你了?”我徐徐上前,气定神闲地问。
    “哼,”苡安冷笑:“你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被鹤青哥哥赶出来吧?”她围着我踱步,绕到我身后:“看来他也不是什么都告诉你的。”
    “东岳山山神之女石榴,在武神殿下的饮食中下了‘君心侧’,试图以此控制殿下与她合欢,被殿下发现,现已禀明天后,要将她驱逐出天界。”苡安环顾四周,大声说道。
    石榴听见自己的丑事被揭发,哭得更大声了。
    那些躲在暗处的宫人更是炸开了锅,忘记自己这会儿是在“偷听”,明目张胆地交头接耳起来。
    “君心侧?”
    “给武神殿下下毒?她怎么敢的?”
    “哼,我就说下界地仙,缺少教化.”
    “真是伤风败俗.”
    “亏得当日天后娘娘好心好意将她留下,不然她爹眼巴巴地带女儿来天庭宫宴,再原封不动地给送回去,可要羞愧死了。”
    “唉,娘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谁会想到她竟是个不安分的。”
    “咳咳咳”我虽然不知道“君心侧”是什么,但“合欢”二字还是听得懂的,苡安说得这样露骨,我只好用咳嗽来掩饰尴尬。
    苡安继续咒骂:“那山神老儿还想将女儿送上天,给武神为妃,她配吗?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连带着她父亲也要被治个教女无方的罪,活该,一家子寡廉鲜耻,痴心妄想!”
    那石榴本就哭成了个泪人,哪里还受得这番羞辱,拼命挣脱束缚,大喊一声就要去撞柱子,被我一把抱住,死拉活拽,不让她自寻短见。
    不管有无名分,石榴好歹也是曾经由天后指名纳进宫的,如今就算犯了错,也该由天后下旨将她送走,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在武神宫外轻生啊。
    这仅一墙之隔,若她在此触柱而亡,世人会怎么说鹤青,山神和那一众地仙又岂会善罢甘休,若到时引起九重天和下界不合,岂非横生变故。
    “还不快来帮忙!”我朝追出来看热闹的荣杉荣芊喊。
    二人闻言立即上前,手忙脚乱地按住石榴,不让她做傻事。
    我在石榴耳边轻声道:“想想你爹,想想你东岳山山中的精灵,若你惹出什么事端,你以为天庭不会为了天家声誉而灭口吗?记住,你的死除了使关心你的人伤心之外,根本无足轻重。”
    我其实并不讨厌石榴,在我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被宠坏的,爱耍性子的小孩而已。
    说实话我其实有些羡慕她,她的父亲虽然位阶不高,但是真的爱她。
    石榴愣了愣,停下动作,不再寻死觅活了。
    她也算是个明白人,不过为情所困,做了傻事而已。
    我想她的童年一定过得很幸福,所以即使上到九重天,也完全不会自卑,面对喜欢的人,也没有身份有别的僭越之感,反而大胆追求。
    谁不想拥有这样恣意的人生,任性妄为一次呢?
    至于她对鹤青用“君心侧”,我猜应该也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会是什么人呢.
    我将目光投向苡安。
    没想到她也正看着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你是铁了心要护着她了。”苡安盛气逼人。
    “我不是护着她,是我护着武神宫,天后娘娘一刻未下旨赶她走,她就还是武神宫的人,”我也刻意提高了声量:“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君心侧,”我慢慢逼近苡安:“我连听都没听过,应该不是九重天上的东西吧?这种毒物会是哪里出产的呢?”
    我凑到苡安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难道是蛮荒?”
    苡安一吓,瞳孔猛然收缩。
    这些微小的细节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苡安,你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这手段你也用过?”
    当初,她违反军令,偷偷混入天兵的队伍,跟着鹤青去蛮荒,打乱了他的行军部署,这件事我在还没有化成人形之时就听说过了。
    听说之前,他们还维持着兄妹之谊,可自从蛮荒回来之后,鹤青就彻底将她厌弃了,连多瞧一眼,多说句话都不乐意。
    我不知道当初在蛮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结合她身上的魔气,我可以大胆猜测一下。
    叛乱者联合魔界余孽在蛮荒闹事,他们在堕神刑苍这里得知苡安对鹤青有私情,便以“君心侧”为饵,诱导苡安给鹤青下药,说是只要武神服下此物,他就是琼华仙子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掌中之物,他的心将永远在她这里,此生除了苡安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情难自已的苡安信以为真,给鹤青下了药。
    事后我翻阅书籍,才发现君心侧是以东荒所产的一种情入药,配合惑心草,沉香,绥魅子所制,原名忘忧散,乃是给受伤之人缓解病痛用的,后来炼药之人发现,只要提高药中情的剂量,那忘忧散就会有催情的效果,于是研制出了“君心侧”。
    所以我猜鹤青一开始也不知道什么“君心侧”,甚至很有可能中招,这也使他不得不延缓了对蛮荒的用兵。
    也许这就是为何这一次鹤青能辨别出莲子汤中被下了药,也是他会如此生气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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