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入目阴云,悬在空中的那轮圆月堪堪探出了头,拼命的想要避开阴云的遮盖。
    三更天已过,可延龙殿的灯光,却仍旧点着。
    寒凉的初冬,江溟沧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坐在桌案前,修长的手指一遍遍的翻过繁多的奏折,温润的眸中,是说不清的平淡无波。
    “皇上,都快丑时了。”
    一旁的万顺公公填了灯油,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
    都这个点了,皇上竟还不歇着。
    江溟沧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没再多理会他,继续自己手上的事情。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外留守的小太监突然敲起了门。
    “皇上,许都沈大人来了。”
    江溟沧眸光微顿,直起身子向后靠了靠,薄唇微勾。
    “准。”
    来的倒快。
    沈昱得了准许后,带着一身凉气进殿,恭敬的在江溟沧面前下跪叩首:“微臣叩见皇上。”
    江溟沧低瞥他一眼,不急不缓的喝了口热茶,这才开了口。
    “沈卿无需多礼,坐。”
    等到沈昱坐定,江溟沧轻飘飘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不知沈卿深夜进殿,所为何事?”
    若是猜的没错,应是想指使他办点什么。
    沈昱张了张嘴,却看见了案边的万顺公公,想要说的话又不自觉的吞了回去。
    能伴君左右,万顺怎么说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下一秒便要退去:“奴才回避。”
    “不必。”江溟沧抬手拦住了他。
    “万顺公公日后是朕身边的人,总归是要为朕做事的,有些事他早晚都要知道,沈卿不必提防。”
    沈昱了然,人也放松了些。
    万顺只觉得,方才沈昱的毕恭毕敬是装出来的,可他并不敢多说。
    皇上都没开口,哪有他叫唤的份儿……
    只是接下来,让他更瞠目结舌的是,沈昱一个被贬之臣,却张口叫了帝王“沧儿”。
    “沧儿果真不负为父所愿,成了大晟之主。”到了如今这一步,试问还有谁能与他沈家匹敌?
    相比于沈昱溢于言表的喜色,江溟沧的眸光,却染了点无从察觉的寒凉。
    江溟沧作势笑了笑:“这一切都要靠父亲谋局。”
    沈昱大笑出声,脸上尽是得意,连连道好:“果真是天佑沈氏啊!”
    从被贬许都开始,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一天。
    既然皇后之位先帝不肯给,那他便夺了这姓江的天下!
    哪知,江溟沧的心底,已如万年寒潭般冰冷入骨。
    “沈家确实熬到头了。”江溟沧的语气耐人寻味:“只是,儿子心中有个疑问,还希望父亲解惑。”
    “沧儿直言便是。”
    沈昱被冲昏了头,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延龙殿的门,突然被人上了锁,沈昱回头看去,只见承影立在门侧,抱着肩膀,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自从儿子接管了三千鸩羽以后,便对当年的诸多事情心存疑虑,这些年经过调查,却也在沈家发现了些许眉目。”
    “朕的生母,是沈念,而朕也不是你的儿子,而是二十年前沈念与先帝一夜孽情后的产物,可对?”
    沈昱挂在脸上的喜色瞬间戛然而止,心头大骇。
    他是怎么知道的!
    “胡闹!沧儿莫要胡言乱语。”沈昱板起脸,故作镇定。
    可惜,只看他的反应,江溟沧心里就有了答案。
    看样子,他查的不错。
    不顾沈昱的狡辩,江溟沧冷冷道:“二十年前,你被贬许都后收到密信,得知先帝带着白锦祯秘密前往了秋兰山庄,便猜测当时的白锦祯怀有身孕。”
    “这便是阴谋的开始。”
    看着沈念愈来愈大的肚子,沈昱害怕先帝不会承认这个儿子,便盯上了白锦祯。
    他本想派三千鸩羽前去秋兰山庄行刺杀之事,可又担心先帝顺着三千鸩羽查到沈家的头上,于是,便重金集结了一大批江湖人世,欲要在先帝面前夺子。只不过那群江湖中人根本没想到,白锦祯会冒险将孩子交到一个素不相识的接生婆手里。
    后来,为了找到那个接生婆,沈念出动了三千鸩羽,将帝都外围封锁,最终在渝江拦下了想要将皇嗣送回皇宫的接生婆,并且……发现了还活着的白锦祯。
    不多时日后,沈念早产,沈昱看着裹在摇篮里的两个孩子,一个大胆的想法便油然而生。
    他夺了沈念的孩子,也就是幼年的江溟沧,亲自教养,习权谋之道,将他养到了六岁,再强迫那个秋兰山庄的接生婆将他带去帝都,以太子的身份被送进了皇宫。
    而那个从秋兰山庄偷出来的孩子,真正的太子,沈昱本想杀掉以绝后患,奈何沈念百般阻拦,这才将他留下,与沈念一起丢进了偏院。
    反正在沈昱眼中,沈念与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沈昱没想到,在沈念死后,那个孩子翻墙离开了沈家,再见面的时候,竟是被重新赐了名字的三皇子,江逢川。
    不过索性,江逢川根本不知道这些事,甚至一直认定,自己就是先帝与沈念当年一夜后所降生的宫外血脉。
    “真正的太子,从小受尽冷眼,好不容易回了宫,却依旧遭到数不尽的异样目光。”
    “而我这个假太子,却顶替着本该是江逢川的生活,坐上了这把椅子。”
    当真讽刺。
    江溟沧的手缓缓从身后的椅子上滑过,唇边挂着近乎残忍的笑:“沈卿可是平白无故,当了朕二十几年的父亲啊。”
    沈昱背后冷汗直冒,吞了吞口水,嘴硬道:“那又如何!?”
    “即便你不是我的儿子,可身上总归是有一半沈家的血!”
    沈家的血……
    呵,正是因为这一半沈家的血,才让他觉得,肮脏无比。
    江溟沧抬眸,身上多了杀意:“是啊,沈家的血。”
    “沈卿没来之前,朕便仔细的想过了。”
    “倘若这世上没了沈家,便没人知道朕这一半沈家的血了。”
    死人,能永远的保守秘密。
    若有一天,他与沈昱鱼死网破之日,沈昱未尝不会用这件事来威胁他。
    他如今可是皇上,怎能受人威胁?
    那些无关紧要的麻烦,不妨尽早除了去。
    “你、你……”
    沈昱双唇抖动,颤巍巍伸着食指,不可思议的指着江溟沧。
    承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沈昱的身后,冰凉的匕首从他身后探出,抵着他的脖子。
    霎时,鲜血喷涌,染红了桌案上的奏章。
    万顺公公听了二人刚才的话,心中本就惊涛骇浪,此刻更是被吓软了腿,惊惶的跪在地上。
    唯有江溟沧,冷眼将桌上的奏章拾起,将上面星星点点的鲜血抚开,浸染了大片。
    薄唇轻启:“许都,沈氏……”
    “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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