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昭明怯生生地跪着,全然不似平日在崔家那般自在。一点调皮的胆量都没有。
    “你”元阳想问什么,动动嘴唇终究没有问出口。
    施昭明却说道:“草民听说过公主。”
    元阳身子一僵,扯出极难看的笑容:“是吗?听谁说的。”
    “我爹。”
    崔礼礼也是一惊。
    她以为施昭明不知道他爹娘。现在回想,过年庙会时,他的状态就有些奇怪。竟是因为施学偃跟他提过。
    元阳缓缓转过头,看着跪得笔直的小孩,声线越来越淡:“他说什么?”
    是要说她拆散了他爹娘,还是说她间接害死了梅娘?
    “他说了很多,可草民不记得了。”
    施昭明挠挠头,毕竟只有九岁,施学偃去世时,他才六岁,哪里记得那么多。
    他被弘方寄养在一户人家,每次施学偃要去奉国寺时,弘方就派人来接他。
    最后一次见爹,爹已病入膏肓了。连进奉国寺,都是靠人抬着进的佛堂。
    爹瘦骨嶙峋,靠在躺椅上,浑身疼得厉害。却又强忍着疼痛,轻轻抚摸他的脑袋,用尽了力气笑了笑。
    那个笑很难看,让人想到骷髅。
    他扑进爹怀里,引来爹一阵闷哼。
    钻进鼻子里的都是泛苦的药味。他叫了一声“爹”,不敢哭。
    弘方师父说过,不能哭。
    “若有一日见到公主,要敬着她.”
    施学偃喘着气,却又无比认真地说,
    “她是好人.”
    施昭明说道:“爹说,你是好人。”
    元阳泪流满面。
    好人。
    他是知道她对孩子下不了手吧。
    死了这么久,还想着用一句“好人”来应付她。
    好像说她是“好人”,她就要为他再继续付出。
    元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扯得生疼。渐渐地,那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缓缓站起来,躬下身子将施昭明扶起来,抓住他的胳膊说道:“你爹说得不对,我不是个好人。”
    “殿下——”崔礼礼想要上前。
    元阳凄然一笑,喊道:“如柏!”
    门外的如柏应声进来,抓住施昭明往外走。崔礼礼连忙上前阻拦。
    施昭明挣扎起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你们是坏人!坏人!”
    如柏面对崔礼礼,有些迟疑。
    元阳说道:“她是东家,我是公主。林从官,你选一个吧。”
    如柏垂下眼:“东家,这是公主的命令。”
    崔礼礼只得侧身让他带着施昭明出去。
    几人回到前院,施昭明挣扎得愈发厉害,却又被带刀的府兵吓着不敢乱动,如柏将他推上马车,施昭明得了自有,连忙将马车里的东西一一向外砸。
    施昭明一边哭一边喊:“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他抱起一个雕花方木盒子,狠狠地砸向要上车的元阳,不料,盒子没砸到人,盒盖却开了。
    骨碌碌地滚出一颗惨白的颅骨来。从马车上,滚落到地上,一下就裂成了好几片。
    众人骇然。
    元阳眸色阴沉,又下了马车。将那颅骨一片一片地捡了起来,捧在手中,拍拍灰尘。
    正要放回盒子中,却看见了裂缝处隐隐约约的绿色,
    那长长的一条,荧绿的线,化成了一条毒蛇,咬得她松开了手。
    元阳彻底僵住了。 崔礼礼看清了那骨头,眉头一皱,心中不免也慌张起来。
    莫非
    她快步上前,用袖子挡住那颅骨,示意如柏先将孩子带回家中,自己快速将骨片收回盒子中,扶着元阳上了马车。
    元阳仍在震惊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昨晚听清平县主说了辨毒之法,她连夜就去挖了施学偃的坟墓。既然施学偃对自己如此不仁不义,她又何必在意他是不是全尸。
    她让如柏收了颅骨来,按照清平县主说的法子煮了,却没有看到半点所谓的绿色。
    她想要带着颅骨和施昭明去清平县主府对质,再进宫去见父皇。
    元阳按住那盒子,胸口起伏不定。
    “殿下,殿下。”崔礼礼轻声唤着。
    元阳痴痴呆呆地看着那些一盒碎骨,目光呆滞,发不出半点声响。
    “殿下——”如柏对用毒之事,毫不知情,在马车外低声问道,“孩子送回崔家了。可要再去县主府?”
    元阳眼珠动了动,许久才找回一点干哑的声音:“如柏——”
    “奴在。”
    她艰难地开口:“你娘,什么时候死的?”
    如柏一愣,站在车外垂首答道:“十八年前。”
    “绣女。”
    “是,绣女。”
    “十八年前的夏日。”
    如柏闻言想要转头去问公主为何知道,最终也只得隔着车帘应了一声:“是。”
    元阳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彻底喘不上气来。
    哪里是什么绣品?
    是十八年前,司织局的人在宫中传,说有人在偃建寺杀了二十五个孩子,六十七个妇人。
    那一阵传得厉害,宫里一向有了风声就喜欢“拔舌头”。
    如柏的娘应该也是被“拔了舌头”。
    元阳紧紧闭上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
    崔礼礼暗道不好,这看着不对。
    突然,元阳睁开眼,“噗”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如柏听了动静,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子,进来,元阳唇边鲜血淋漓,晕倒在车上,不省人事。
    他彻底慌了,奋力嘶喊:“快!快去请太医!”
    ——
    元阳公主在崔家被气到吐血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京城。
    元阳公主,是圣人最宠爱的公主。
    圣人无视言官,一意孤行,就要将万千宠爱给元阳,守寡了都能立刻送面首去。
    崔家再厉害呢,得罪了这个公主,将来还不定怎么样呢。
    原本给崔家下了拜帖的人,这两日找了各种理由,“推迟”了拜会。
    崔万锦和傅氏倒也不在意。
    只是如今施昭明身份已露,只怕以后不好办。崔礼礼去了竹屋,寻临竹帮忙。
    “姑娘放心,施小公子的去路,公子早就备好了。”
    崔礼礼有些讶然:“他准备好了?”
    “是的,公子说施小公子这身份,要想活着,留在芮国是不行的。所以他早托玛德姑娘留了路。您放心吧。奴这就将他送去木速蛮人的驿馆。有乌扎里在,他不会有事。”
    崔礼礼还是不放心:“木速蛮人也得查吧?”
    “木速蛮馆驿,芮国查不得,等圣人查下来,人也送走了。”
    临竹找了两个可靠的舲卫,将施昭明连夜带出京城,径直去了木速蛮馆驿。
    直至得知施昭明已跟着木速蛮人的马队离了京。崔礼礼才彻底放心下来。
    她想起被施昭明摔下马车的头骨。这煮骨验毒一法,是李大夫告诉韦不琛的。韦不琛又告诉了她。
    而她告诉过县主。
    县主难道是想要利用元阳弑父?
    今天这一章,费了我不少眼泪啊。。。。
    心疼元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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