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雄辩赵国朝堂,赵君无言,赵臣不敢,长安君骂死平原君
    一个成年秦人做如此动作,会惹来赵国君臣不喜,乃至愤怒。
    一个七岁秦人,赵国君臣只觉得更可笑,更好玩了。
    赵王丹先前的畅快笑声,给赵国文武做了一个极其明显的示范。
    原本含蓄微笑、咧嘴轻笑的他们发生大笑,笑的前殿的横梁都在簌簌发抖。
    他们仿佛看到了那个为后辈欺侮,娱乐赵国君臣的赵政。
    秦人很可怕,秦娃很好欺。
    嬴成蟜站住脚,面对赵国君臣哄笑,没有一点怯懦。
    他面无表情,走到离自己最近的赵臣面前,站定,盯着对面赵臣双眼。
    赵臣跪坐的高度和嬴成蟜差不多,两人正可以面对面交流。
    “小娃,你欲做甚?”赵禹笑问。
    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娃甚是有趣,胆子颇大。
    嬴成蟜不言语,就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禹,看着赵禹欢畅地笑。
    笑着,笑着,赵禹就笑不出来了。
    面前秦娃年龄虽小,但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直视自己,且一言不发。让赵禹越发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自己是个表演的优伶似的。
    赵禹收敛笑意,脸色正经不少,沉声道:
    “小娃,你到底何意?”
    嬴成蟜见赵禹不笑了,连其姓氏名都没问,径直走到了下一个赵臣面前。
    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直视,不说一句话。
    当嬴成蟜走过四个赵臣,笑声停息了,满殿的笑声都停息了。
    赵国君臣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都难以笑出来了。
    嬴成蟜站定,小脸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望着最高首的赵王丹,终于说出了话。
    “好笑吗?”
    前世,面对拿自己开玩笑过火,嬴成蟜多数不惯着。
    他会直接表明态度,不去想这样会否导致冷场,会不会让开玩笑的人难堪。
    他觉得,人活在世上,若是自己都不拿自己当回事,那别人就更不会当回事。
    所谓情商,多是委屈自己,成全他人。
    赵王丹觉得很诡异,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觉。
    明明眼前这个小娃才七岁,明明这个七岁小娃什么都没说,可他就是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胸口发闷,微堵。
    他上半身子动了一下,想要把那份不自在抖落。
    但或许是仿胡服的赵国官服都是窄袖短衣,修身贴体的缘故,效果并不好,束缚感反而更强了一些。
    [一介小儿,又不是秦子楚,寡人何以至此!]
    赵王丹强笑,笑声中没有欢畅,全是尴尬。
    “不好笑吗?”
    右臂平举,环顾群臣。
    “诸君不以为好笑吗?”
    为附和赵王,朝堂各处笑声再起。
    稀稀拉拉,连不成片,听上去一个比一个尴尬。
    嬴成蟜这次连脚都不动,只动眼睛,追逐着笑声响起之处。
    少年看到哪里,哪里的笑声就渐渐落下去。
    待笑声再度消失,嬴成蟜重新望向赵王丹,这次的赵王丹脸上没有笑容。
    少年冷着脸,说道:
    “本君停下来,不是怕了你。
    “而是看在秦、赵同有一个祖上的份上提点一下你,免得在列国面前丢我嬴姓的脸。”
    明明是个孩童,说话方式却是大人,这副场景未免有些不伦不类,缺少威慑性。
    这让赵王丹又找到了自信。
    “哦?”他皮笑肉不笑:“那你就指点一下寡人好了。”
    赵国群臣见孩童学大人,说大话,心中那阵不自在劲过去,饶有兴趣地望着场间少年,等着其出丑。
    他们这些当世人杰,还能被一个小娃给教育了?
    嬴成蟜面不改色,直视赵王丹。
    “刚才赵王是否说过,秦国是不是没人了,不然为何派我这个小娃来当使者。”
    “寡人说过。”赵王丹笑的自然许多,眼睛愉悦地眯成一条线,轻声反问:“事实不是如此乎?”
    场中又有笑声传来。
    嬴成蟜左顾,右望,等了片刻,冷声道:
    “王无能,臣也无能,本君就不该来赵国。”
    “你这小娃,大言不惭!”第一个被嬴成蟜逼视到笑不出的赵禹起身。
    他觉得刚才被七岁少年看没声了很丢脸,有些急于表现,指着少年喝道:
    “今日若不说个所以然来,丢的就是你秦国的颜面!”
    “本君都说了会教你,你这么急做甚?”嬴成蟜看向赵禹:“本君听闻孔子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你这么着急知道答案,是着急去死吗?”
    赵禹羞恼交加,气的脸充血,通红一片。
    不需去想他都知道,无论他能否扳回一局,今日之事一定会成为笑柄。
    被一个七岁孩童用先贤之语挖苦,与之较真显得没有容人之量,不与之较真那就是连个孩童都不如。
    赵禹进退两难,后悔站起来了。
    正在他不知道做甚事为好时,只听那令人讨厌的少年拱着手,极为正式地问道:
    “我看君有些眼熟,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赵禹也拱着手,压着怒火,一本正经地道:
    “赵禹。”
    见识过嬴成蟜嘴皮功夫的他,礼仪做的很到位,不留下一星半点的破绽。
    “果然是君!”少年满脸震惊。
    赵禹觉得古怪,他有这么大名声?
    他想了片刻,没想出头绪,就抛在脑后。
    现在,他真心希望眼前这个小娃久仰自己,能为刚才冒犯自己而主动道歉。
    如此一来,先前的事就由祸转福。
    他不但不会成为笑柄,反而可以借机造声势,宣传其名声响亮到连秦国孩童都耳熟能详的事宜。
    赵禹内心祈祷着,脸上也带了三分善意,诱导道:
    “不错,我就是赵禹。
    “长安君身在秦国知道我的名姓,是经常听人说起赵禹吗?”
    为让嬴成蟜顺着自己说话,他连长安君都叫上了,不想让嬴成蟜有一丝不舒服。
    “当然了。”嬴成蟜脆生生回答。
    赵禹心中泛起喜色,听童音如听喜鹊鸣。
    他只要这三个字就够了,后面要是能听到道歉那就更好了。
    没等这喜意在心中散开,就听到那极为悦耳的童音继续响起。
    “秦国上下谁不知道,就是君诱导赵王接受上党,最终引发长平之战,使秦盛赵衰。
    “君有大功于秦国,为何还不归秦?秦国上卿之位,早就给君准备好了。”
    赵禹大惊失色,深知赵王多疑的他慌忙走到殿中央,冲赵王跪下,叩首。
    “王上!这竖子血口喷人!臣绝不是秦国间人啊!”
    赵王丹还没说话,阶下的嬴成蟜身子就是一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也急匆匆说道:
    “赵王!本君胡言乱语!赵大人确确实实是赵国的忠臣,和我秦国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住口!”赵禹回首,面部狰狞:“你这黄口小儿,休要再说!”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说话了行了吧。”嬴成蟜特别听话,还双手捂住嘴示意绝不开口。
    赵禹:“……”
    他从未想过,能被一个孩童逼得如此狼狈。
    他又开始后悔,为甚要说出自己的姓名呢?
    他冲赵王“咚咚咚”地磕着响头,一遍又一遍地叫冤。
    把嬴成蟜换成李崇,他都不会这么紧张。
    敌国孩子说的话,比敌国大臣说的话,可信度要大的多。
    赵王丹听了七八个响头,淡淡地道:
    “赵禹,你把寡人想成甚人了?
    “寡人会听信一个竖子之言,对我赵国大臣不利乎?
    “回去。”
    赵禹谢恩,心中惴惴,坐回原来位置。
    他额头淌血,希望以此能表露忠心,让王上少猜忌自己一些。
    他知道,这件事没有完,王上只是在朝堂上面对群臣不好发作而已。
    以王上性子,他不死,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完。
    他低着头,心中灰暗,思索如何打消王上疑心。
    偏偏这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让他堕入黄泉,比乌鸦叫还不详的童音。
    “赵禹,赵禹。”少年凑过来,自以为极隐蔽的小声叫着:“我可以说话了吗?”
    赵禹仰头,满目血红。
    他想杀人。
    但他不敢。
    对嬴成蟜藐视,是因为秦国派七岁稚童使赵,这事本身对赵国就极其不尊重。
    赵国若是隆重对待,用正规礼仪去迎接,那显得赵国太弱势,太卑微。
    例如美国访问英国,访者不是美国总统,而是美国总统七岁儿子。英国再唯美国马首是瞻,也不能笑脸相迎,这涉及国家尊严。
    赵国占理。
    君臣可以调笑嬴成蟜,把嬴成蟜当一个优伶,秦国也不好说什么。
    可要杀了嬴成蟜,那就只有一条路——开战。
    赵禹气得浑身颤抖,却只能无比憋屈地低下头。
    见到这一幕,堂上不少赵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淡淡忌惮。
    眼前这个秦国少年,不是那个质赵弃子赵政,而是真正的秦国公子。
    三言两语就让同殿为臣的赵禹失势。
    若不是体型小,他们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七岁稚童。
    “竖子,你不是有话要教寡人吗?”赵王丹脸上淡漠,心情不佳:“说吧。”
    嬴成蟜冷笑一声,让赵禹听的清清楚楚,大摇大摆地走回殿中央。
    他又故意停顿片刻。
    这一次,没有人敢站出来。
    他背负双手。
    “本君听说,齐国晏子使楚。
    “楚王问:‘齐国没有人吗?竟派你做使臣。’
    “晏子答:‘齐国都临淄有七千多户人家,展开衣袖可以遮天蔽日,挥洒汗水就像天下雨一样,人挨着人,肩并着肩,脚尖碰着脚跟,楚王如何能说齐国没有人呢?’
    “楚王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派你这样一个身材如此矮小的人来做使臣呢?’
    “晏子答:‘齐国派遣使臣,各有各的出使对象。贤明的使者被派遣出使贤明的君主那儿,不肖的使者被派遣出使不肖的君主那儿。我是最无能的人,所以就只好委屈下出使楚国了。’
    “方才赵王问本君,秦国是不是没人,为何派本君来出使赵国。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来阻止赵王问出和楚王一样的问题,反而尽皆发笑。
    “本君不明白,你们是想听到和楚王一样的回答吗?就这么想听本君羞辱赵国乎?你们就这么仇恨自己的国家吗?
    “还是说,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听过晏子使楚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想到会收到如此回应?
    “本君说尔等无能,有错否?
    “尔等现在还觉得,赵王问的问题可笑乎?”
    赵国群臣面面相觑,莫有敢言者。
    不是没有自觉能辩过嬴成蟜的人。
    可赵禹下场就在眼前。
    站出来辩过一个稚童,虽挽了赵国之尊,却对自己名声无大益。还可能背一个与幼童计较,无容人之量的恶名,甚至招来王上疑心,极不划算。
    嬴成蟜对赵禹穷追猛打的用意就在于此。
    以赵王猜疑心性,让赵国群臣闭嘴。
    赵王丹攥紧拳头。
    他倒是敢说话,但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辩驳之言。
    他用逼迫眼神看向群臣,群臣接触到就低下头。
    大多数人都不说话,那王上最多自己心里不爽,无法处理他们。
    可要是站起来说话,那可能就被王上记恨上了,赵禹额上血还没干呢。
    嬴成蟜默默观察。
    若是自始至终都没人站出来说话,说明今日殿上没有一个赵臣可以为赵国献身,看待赵国尊严比自身性命更重要,那他对攻克赵国的评估时间就要提前了。
    带回上卿李崇是其父给出的光明正大借口,他出使赵国却是主动请之。
    亲身入列国,才能对列国局势有更准确的判断,从而做出对应的策略改变。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熟读历史还不够,他还要周游列国。
    一个老人扶着坐席,面色灰败,颤颤巍巍站起。
    “竖子牙尖嘴利,倒是能逞口舌之快。”
    老人迅速吸引了嬴成蟜目光,并让嬴成蟜由衷地心生敬意。
    能在此时站出老人就如同黄石公一样,是个为国家不惜身的勇士。
    [果然是他……战国四公子之平原君,赵胜。]
    少年内心叹口气,冷着脸,神色淡淡。
    “你又是谁?”
    这次他没有拱手做礼节,他是故意的,就是要表现对赵禹的与众不同,做戏要做全套。
    为了面见赵王,他做了许多准备。
    包括但不限于记下秦国能提供的赵国大臣画像,背下每个赵国大臣的重要事迹。
    “老夫赵胜。”老人中气不足,气势不弱:“竖子又待如何?上党是老夫亲自取之,长平之战兴起,其罪在于老夫!你可要像污蔑赵禹一样,再在王上面前演一出戏,说老夫是你秦国间人?”
    低着头,额流血的赵禹心中激动不已,满是感激。
    赵胜是赵王丹亲叔父,最受赵王丹信任。
    赵胜这一句话,胜过他自辩千言。
    赵国群臣内心却没如赵禹一样的喜色,个个心中哀叹口气。
    赵胜乃是赵国相邦,相邦亲自下场面对七岁小儿,这已然是赵国落了下成,只看输多输少了。
    嬴成蟜神情一下冷冽许多,话语如冰。
    “原来你就是赵胜,你自然不是我秦国间人。
    “你父赵武灵王薨在沙丘,活活饿死,你冷眼以待。
    “似你这等不孝冷血之人,我秦国不收。”
    今年五十七岁的赵胜气的脸色铁青,喝道:
    “老夫当年方十岁!何以救父!”
    “本君七岁就能代表秦国出使赵国,你十岁为何不能救父?”
    赵胜气的呼哧呼哧大喘气,上气不接下气。
    想反驳,却反驳不出来,世上有几个嬴成蟜这种天生知之者?
    光比幼年,嬴成蟜就是无敌的。
    孔子、老子、墨子、鬼谷子……天下所有圣贤幼年时都没嬴成蟜厉害。
    有嬴成蟜这个七岁使者立在赵国朝堂,这个问题如何论,都是他赵胜无能。
    赵王丹一脸焦急,立刻下令:
    “朝会毕!快带相邦下去休息!”
    “不可!”赵胜吃力地举手拦阻。
    若是今日如此了结,那这次朝会,眼前这个秦国竖子就是踩着赵国声名鹊起。
    他赵胜名声可以不要,但赵国名声不可有损!
    “竖子!我赵国上下岂会没听过晏子使楚一事?”老人吃力道:“我们只是没想到,你这竖子听过而已。”
    老人将赵国君臣不爱赵或无能的问题,转回为看不起嬴成蟜这个秦使,将影响降到最低。
    顶着以大欺小的名声,牺牲自我,为赵国挽回声誉。
    嬴成蟜暗叹口气。
    [战国四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赵有不惜身的平原君,难搞啊……]
    [敌之英雄,我之仇寇。]
    “你赵胜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赵胜不能否认,否则那先前所言就白费了。
    他知道这七岁小娃绝对有后话,但他别无选择,坚决道:
    “不错!”
    “本君若是没记错,你的爵位是平原君吧。”嬴成蟜抬眼看赵胜头发:“看你头发全白,年岁也不小了吧?知天命了吧?”
    “五十有七!”赵胜答得铿锵有力。
    嬴成蟜缓缓点头,不解道:
    “你五十七岁君爵,我七岁君爵,我七岁就有了你五十七岁的成就。
    “你空耗五十年,凭甚看不上我呢?
    “凭你那坑死四十五万赵军,还恬不知耻,毫无愧意地说自己是长平之战罪人的脸皮吗?
    “还是避父死而不谈,不孝之名撼动不了一丝的心?”
    平原君赵胜捂着胸口,痛呼一声,委顿倒地。
    他本就是重病之身,和蔺相如相差无几,强撑着病体不离朝堂。
    平日间情绪平缓,无事尚可勉强活。
    今日为嬴成蟜这么一气,痛彻心扉,面如金纸,闭目不能言。
    若是造谣污蔑,活了大半辈子,甚都见过的老人皆可一笑置之。
    可偏偏嬴成蟜说的都是实话,他无可反驳的实话。
    他听进了心中。
    “赵相!”
    “相邦大人!”
    “来人,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群臣奔走,宦官疾跑,侍卫受赵王呼喊而入殿,赵国朝堂一片混乱。
    在这混乱中,一个人静悄悄走到嬴成蟜身后,悄无声息。
    嬴成蟜发现时,脖子上已经被一只大手攥住。
    那只手上的力量,极大。
    不需要看,只凭肌肤感触,嬴成蟜就能确定。
    这只大手足以扭断自己细弱的脖子,他现在就很难呼吸!
    这是自嬴成蟜出生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连身后人的脸都看不见,但他确切知道,身后的人是真的想要杀自己。
    身后人的杀气远不如白起的旺盛,却比白起的危险。
    在这危急关头,嬴成蟜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在大父梓宫前痛骂父亲的那一夜。
    [父亲身上没有针对我的杀气,他从来没想杀我……]
    低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幽冥吹来的风。
    “你这竖子之所以敢骂平原君,是因为仗着你父是秦王,仗着你秦国兵精将足。
    “你说得大多都对,这赵国朝堂多是无能之辈,他们害怕秦国,害怕到让你这七岁小儿能在此大放厥词。
    “我不怕,死则死矣。
    “现在,你的性命就悬挂在我手上。
    “你所倚仗的秦国、秦王、秦军,都不放在我的眼睛里,震慑不了我。
    “我杀了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偿命给秦国就是了。
    “你可以说你的遗言了。”
    嬴成蟜脸憋通红,艰难说道:
    “你倒是高义,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为了赵国,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换我的性命,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的父王,秦国的王,会不相信。我的死,是你个人使然,与赵国无关。”
    “……”
    脖子上的压迫感轻了些许,嬴成蟜大口呼吸两口,觉得呼吸甚是美好。
    大手还在,危险还没过,他缓过气就继续开始说。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说的不疾不徐,就好像不在乎自身性命一般。
    “只要我死在赵国朝堂,这注定会是很麻烦的事情。
    “而且,这更加有损赵国威信。
    “赵王连使者的安危都保护不好,连手下的臣子都掌控不好,连朝堂都控制不了,何谈管理好赵国呢?”
    二人这一番对话说来缓慢,实则极快。
    但就这么短短一会时间,终于有忙碌的赵臣关注到了两人。
    赵惠文王同母异父的弟弟,亦是当今赵王叔父的平阳君赵豹一声疾呼,刺破前殿。
    “毛遂!你在做甚!还不放开秦使!”
    嬴成蟜霎时了然。
    [原来是毛遂,怪不得……]
    本就混乱的赵国朝堂更加混乱,赵王丹脸上表情,比叔父平原君赵胜倒下时还慌乱。
    “拿下毛遂!快拿下毛遂!一定要保证秦使性命!”
    持械郎官蜂拥而至,利刃对准毛遂。
    群臣纷纷远离毛遂,远远站着,无人近前,生怕这个出身卑贱的人伤到自己。
    嬴成蟜感到脖子上的大手不松反紧,呼吸回到之前那般困难。
    他被毛遂紧紧按在怀里,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太奶。
    他头颅勉力抬着,以呼吸到更多的氧气。
    望着惊慌失措的赵王、事不关己的赵臣,若有所思。
    这思路很快被打断,稀薄氧气全部被大脑指派维持他存活,断掉了他的思考能力。
    耳边朦朦胧胧听见毛遂厉喝:
    “滚开……尔等……平原君……我毛遂……”
    嬴成蟜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当他再次清醒,一边用力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呼吸空气时,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又穿越了一遍。
    他终于看到了差点掐死他的毛遂。
    赵国官服,短衣窄袖。
    瘦瘦弱弱,其貌不扬。
    可以说第一眼看过去毫无特点,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毛遂被郎官以利刃围住,身上血迹斑斑,动弹不得。
    嬴成蟜咳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却还笑着对毛遂说道:
    “我听说邯郸之战前,平原君准备找二十个文武兼备的门客去楚国,游说楚王合纵抗秦,只找到了十九个人,余下一个人如何都找不到。
    “先生便上前自荐,请求随同一起去楚国。
    “平原君问先生来几年了,先生说来三年。
    “平原君又说贤士处世就像是锥子放在囊里,锥子尖马上会露出来。说先生待了三年也名声不显,应该是没什么本事,让先生留下。
    “先生说你之前一直不在囊里,缺少一个机会,现在请求被放在囊里。若是你早在囊中,别说锥子尖,整个锥子都露出来了。
    “随后先生促成楚王援赵,解了邯郸之围,救赵国于水火之中,享有‘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的美誉。
    “我初次听闻时,就为先生不值。
    “先生如此才华,平原君三年却没发现。
    “今日见到先生,我觉得也不能都怪平原君,先生确实是相貌平平啊。”
    毛遂身被利刃环绕,却浑然无惧怕之色,厉声呵斥:
    “放肆!你这竖子怎还敢说平原君!
    “若非平原君让我收手,你早已是一具尸体!安能言语!”
    嬴成蟜拿袖子擦去眼泪鼻涕,转头看向被抬到身边不远处,出气没有进气多的平原君赵胜。
    赵胜身边蹲着一个太医,衣服被撕开大敞胸口,其身上、脸上、手臂上都满是银针。
    他笑着道:
    “多谢平原君救小子性命,小子很欢喜。
    “若是赵武灵王饿死之前,能得做为其儿子的平原君出手相救,应该比小子更加欢喜吧。”
    没有人想到刚被平原君救下的嬴成蟜,能对救命恩人说出这样的话。
    “竖子!”
    毛遂睚眦欲裂,不顾利刃加身。
    他抢过一柄利剑,向着嬴成蟜猛冲过来,为一众侍卫所拦。
    他一人之剑术,竟能在十几个侍卫围攻下不落下风!
    赵国群臣个个愤怒地看着嬴成蟜。
    “非人哉!”
    “狼心狗肺!”
    “秦国皆是小人也!”
    “……”
    他们大骂,用唾沫发泄自己心头的愤怒。
    平原君赵胜瞪大双眼,躺在与其年龄相差无几的平阳君赵豹怀中,向赵王丹伸出手。
    赵王丹自嬴成蟜身上收回愤恨眼神,单膝跪在地上,紧紧握着叔父赵胜的手,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
    “不,要,杀,毛,遂。”赵胜一字一句地道:“他,他,他,有,大,功,于,赵,不!可!杀!不能寒了人心呐!”
    最后几个字,赵胜出奇地说通顺了,大声喊了出来。
    “寡人知了,寡人知了。”赵王丹连点着头:“叔父你别说”
    平原君赵胜的手垂落。
    赵王丹的声音继续响。
    “话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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