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庭院因为谢淳的挑战聚集了不少人,哪怕许多平日不爱凑热闹的,看在这个院落越来越火爆、以及众人瞩目的天才兄弟之一前来挑战的份上,也聚在了左近。
    谢渊向来低调,特别是初来的情况下,没有说连观战都不让人进。大院范围内,在比试的过程中不禁旁观,故而此时围了不少人,比平日更甚。
    只不过开始略显喧哗的人群,此时都像同时被掐住了脖子,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众人无言的注视中,谢渊收回了长剑,拱了拱手,道一声:
    “承让。”
    谢淳面色阵红阵白,关键是他神情甚至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明明占据上风,怎么就瞬间落败了?
    不只是他,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里大部分也是同样的表情,震惊、疑惑、不解。
    谢淳的大槊威风八面,反客为主,几乎压制得谢渊完全不得近身;然而他最后一冲,身形在里面左闪一下右闪一下,谢淳咋就没有抵抗的败了?
    他明明已经是谢家宗师以下最顶尖的年轻人之一,看起来实力与境界也的确压过谢渊,和之前的人拉出一个层次的差距,却仍然奈何不得这家伙么?
    那到底是什么武技?竟然一瞬间就反败为胜,让谢淳也反应不得!
    谢淳一脸惨淡,这应当是幻术一类的秘技,虽然让他完全看不明白,但是败了是毫无争议。若是真正的生死相搏,他已经身首异处。
    他颓丧的拱手:
    “受教了。”
    “客气客气。”
    谢渊笑眯眯的,大咧咧伸出手来。
    谢淳嘴角一抽,十分肉痛的将护身玉佩丢了过去,被谢渊一把接住。
    非金非石,莹润似玉。
    这玉佩的材质便很不一般,谢渊手上微微摩挲,感受着里面玄妙而坚韧的力量,露出笑意:
    “淳兄真乃信人。”
    谢淳闻言更是心里发苦,暗道这保命的宝贝都被输了去,回去被父母知道肯定要挨骂了。
    远处,一座高楼之顶。
    “这小子还有这般手段么?利害厉害,呵呵,不知是在哪学的?”
    一名须发皆白、身材瘦小的老者望着谢渊的院落,微笑着说道。
    旁边的中年人神情随和,然而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不凡的气势涌现,周围旋风自起,让人不敢逼视,正是谢奕。
    谢奕看到谢渊的表现,也是眼中光芒一闪而逝,随后不置可否道:
    “的确不错。但小家伙的秘密不少,我也懒得一个一个去问。”
    “他毕竟是外面长大,还是要多关心一下。”
    老者随意说着,但他想了想,又道:
    “不过毕竟是你大哥的血脉,只要心性没有问题,那倒也不必深究。”
    谢奕静了一会儿,点头道:
    “的确如此。”
    “倒是没想到他即使没有长在谢家,也出落得如此优秀,甚至好像把家族的年轻一辈全部比下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天赋太过惊人,还是咱们的培养方式现在已经有些问题。”
    老者捋着胡子,似喜又似不满。
    谢奕说道:
    “是他天赋太过独特,我看家里的年轻人们也都挺好的。而且,不是还没有全部都输么。”
    “也是,毕竟是谢玄的孩子。当初你大哥在这般年纪,差不多也是如此锋芒毕露。”
    老者点点头:
    “不过若只是这般实力,的确还做不得第一人。他输在太过年轻,修为毕竟差了点儿。那金钟罩更是一般。”
    老者的眼力十分毒辣,一针见血的指出来。
    他看向谢奕:
    “没有让他转修功法吗?”
    “不着急。”
    谢奕道:
    “他这功法是从一开始就修到现在,没有合适的轻易变幻,弊大于利。”
    “武库里倒是有几样适合他的。”
    老者淡淡道。
    谢奕看向老者:
    “您同意让他进武库一试?”
    “我这边没有意见,不一直都是看你么?你看了这么久,他的实力应该差不多吧。”
    老者说着。
    “反正都是进来试炼,不知道你这么稳重干什么,非要避嫌?举贤不避亲,现在大家伙应该都知道,你不只是看着血脉亲情才对他好的。因为跟你亲近,明明天赋卓绝却反而不得进入谢氏武库,岂不是走向了另一种极端?你当族长这么多年,做事如何,老家伙们看在眼里。”
    老者絮絮叨叨,谢奕点头道:
    “您说得有理,我会好好考虑的。”
    “还考虑个什么劲儿。”
    老者摇摇头:
    “我看这孩子不错。”
    “他的确是很不错的。不过等最近的风波结束吧,毕竟还没打完,也快出结果了。”
    谢奕慢慢颔首道:
    “如果他还能胜过谢惇,那便让他入武库也无不可。”
    “你这个二叔当得,也太严格了吧!”
    老者有些不理解。
    虽然这谢渊在万妖山立了大功,但是实战是实战,切磋是切磋。
    实战的战局瞬息万变,生死相搏间有很多因素可以影响,但是切磋凭的,大半就是硬实力了。
    老者即使只看了这一局,但以他的眼光一眼就看明白谢渊的弱势所在。在修为的硬差距之下,想要胜过修为在三变境是顶尖的谢惇,几乎是不可能做到。
    老者摇摇头:
    “你这个族长,铁面无私的过了,耽误了苗子,反而是有私!”
    谢奕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也不辩驳。
    他又看了那边一眼,转身入了高楼里面,不再去看。
    这座高楼恢弘大气,独占一院,高度盖压谢氏族地,气势惊人。
    其最上面的牌匾上,题着四个古朴遒劲的大字——
    谢氏武库。
    谢渊的院落中。
    围观众人见切磋已经彻彻底底的分出了胜负,两人连彩头都交接了,方才反应过来的确是结束。
    以谢渊获得第十二连胜而告终。
    旁边的人渐渐窃窃私语起来,私语声慢慢汇聚,很快变成了喧哗。
    “这谢渊明明落于下风,怎么一瞬间就钻进去一剑致命啦?”
    “是绝招!他用了绝招!”
    “有点看不出来是什么绝招啊……”
    “那是幻术。”
    还是有眼力出众的族人解释道,他一出口,旁边的人都稍微安静,看来地位不低,话语让人十分信服。
    但他也一脸惊叹道:
    “这幻术极为高深莫测,不怪你们看不出来。族里都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秘技,反正我能去的武库层数找不到。谢渊不简单呐。”
    “原来如此,也就您能看出来了!”
    旁边有人拍了记马屁,毕竟他能进武库,而且层数不低,在谢家也不是普通人物。
    “难道说,他之前还没有出全力?”
    有人惊讶的说道。
    “这不废话吗!之前胜的那么轻松,也就谢淳给他压力,才逼他用出了真本事。”
    “好家伙,我道他十一连胜已经是惊天之举,没想到还藏了拙!那你们说,他会不会还藏着几手?”
    “不可能!谢淳已经让他不得不认真应对,他这么年轻,还能有几多秘法?我看就到头了。”
    “也就是说,若是谢惇来了,他就不行了?”
    “自然。谢惇就是这一代的高山,虽然上次输了谢维半式,但都是差相仿佛,胜负在毫厘之间,都是三变境的顶峰。谢渊毕竟还年轻,终是翻不过这样的山头。以后他或许有机会,但等他成长起来,谢惇肯定早就宗师了。”
    “说得有理。”
    旁人议论纷纷,而许多人已经跑了出去,将谢渊再度胜利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谢氏族地。
    不少赌档唉声叹气,骂骂咧咧,特别是十二连败的一些族人,几乎将私房钱都输干净了。
    “十三叔,承惠承惠。”
    中年人笑眯眯的将那一堆金叶子装入自己的口袋。
    老纨绔十三叔一脸痛心疾首,唉声叹气:
    “怎么他还真能连胜这么多场的?”
    “呵呵,毕竟是前任族长的亲儿子,有这天赋也不稀奇。”
    “可是他又没有长在族里……罢了,应该是最后一战了,是谢惇吧?我还是押他对面胜!我就不信,他还能胜过谢惇、给我十三爷来个十三连败!”
    中年人见老者脱下靴子,从里面的暗扣取出一个袋子,里面装了比之前还多的金叶子,不由好笑道:
    “十三叔,您不是私房钱用完了吗?这还有啊。”
    “这真是最后的了,这么多年的都在这,我不信他胜得过谢惇,我要把之前的全部赢回来!”
    十三叔显然已经输红了眼,将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一把推给了中年人。
    靴中金的味大无需多言,但中年人不嫌弃,笑眯眯的将东西全部收好:
    “十三叔,您想好了?确认是押谢惇?到时候要是再输一场,输钱事小,十三叔您这个排行还真是巧了,恐怕……”
    老者眼皮一跳,而后下定决心摆手道:
    “不管了!全部给我押谢惇!我一次就赢回来!必赢!”
    ……
    “诸位,少爷说院里没备太多东西,怕太寒酸,就不招待各位叔伯兄弟了。”
    大院里,云竹恭谨的对着还没散去的人群说着。
    谢淳输了后虽然掩面就走,其他人却拖拖拉拉的。
    近日来想要拜访谢渊的越来越多,随着谢渊胜利的次数直线上升,然而谢家如此大族,谢渊就连血缘亲近的那些都认不全,遑论全族?
    正要交际,那也就不用修行了,于是谢渊一视同仁,切磋后便以修行为由关门谢客。
    大院每天定时开放,只论武,不谈其他。
    谢渊坐在大厅里,捧着侍剑送上来的茶润润口,微微闭目,回想着刚刚的漫天槊影。
    的确实力不俗,光靠招式功法很难取胜,只得靠天幻术来了。
    天幻术已经是超出境界的手段,同境界中少有人能识破的,便是当初的燃火使也屡次吃亏,更不用说谢淳。
    而天幻术还不是他最厉害的手段,更厉害的还没使出来。靠着这些秘术,哪怕他修为看起来才突破到三变境,真正斗起来同境界罕有敌手。
    说起来他修为进境已经是神速,但是正因为实力还超过境界,所以目光老是瞄在这些修为远超过他的人身上,每次境界都显得吃亏。
    “大金河功已经可以弥补不少境界的差距,但是也就敌得过三变境中期的。跨了两个层次,修为还是受到压制。血气境界才是根本。”
    谢渊默默想着。
    金钟罩的境界不提,血气品质也还是差了些。若是有和大金河功差不多的外功,那他内外一结合,哪怕现在还是初入三变境不久,修为也差不多能和后期的硬拼。
    得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谢渊正自想着,大门一下又被推开,一个粉色的窈窕身影蹦跳着就走了进来,直入厅堂:
    “热闹呢?热闹都完事了?这么快?”
    谢灵韵叽叽喳喳的,左看右看,除了院落中的那一个大坑,什么也没看见。
    她眨眨眼:
    “我还说要好一阵呢,结果你这么快就输啦?”
    “就不能是我赢了么?对我这么没信心?”
    谢渊笑道。
    谢灵韵切了一声:
    “谢淳的水平还是不差的,你要是拖久了我信你有机会赢,这么快难道你还能见面就败了他啊?”
    她都是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结果还没赶上趟。
    “他嘛,不差。”
    谢渊抿了口茶,神情自若道。
    谢灵韵脸色古怪:
    “还真胜了?瞧你嘚瑟那样。”
    “一般吧,区区一个谢淳而已。”
    谢渊笑道。
    谢灵韵脸色更是嫌弃:
    “更嘚瑟了……”
    她看了看天色,道:
    “不早不晚的,还去吗?”
    今天本来谢渊说好让她带自己去玉佛寺参观,不过碰上谢淳来挑战,暂且搁下。
    但谢渊胜得实在是快,这时间说耽误也还早,说没耽误本来也该出发了,她不知谢渊是不是想休息一下、总结下切磋的过程。他的修行习惯倒挺好的。
    不过谢渊只是沉吟一下,就道:
    “走吧,反正也不累。”
    他的真实想法是战斗之后有感而发的,想早点去把佛寺参观这一项了了,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获得佛韵。
    不过谢灵韵听到,就更觉他无形之中又在嘚瑟,磨了磨银牙,呸道:
    “不累就现在出发!”
    “走着。”
    谢渊对云竹和侍剑交代一下,让她们看家,主要是将战斗中的损耗让人补了,而且要用最好的材料补,一应用度自然记在谢淳身上。
    然后谢渊和谢灵韵就各自牵了一匹骏马,翻身上去,轻装简行,说走就走,连随从也不带,两人两骑就打马往族地外行去。
    谢氏族地一处占地颇为不小的宅院里。
    在这里拥有这样一栋独院,说明房屋主人的地位在谢氏里不低,实力也很不弱。
    谢淳来到这里,敲响了房门,听到声音后推门进去,看到了院里那个缓慢舞剑的身影。
    他的剑招挥动得连族里的老妪都看得清,仿佛只是锻炼的招式;然而谢淳看了一会儿,只觉每一招每一式都给他极重的压力,好像无论如何都接不下来,不由额头见汗。
    “你才比试完毕,精气神不稳,不要细看。”
    谢惇缓缓道。
    谢淳蓦地出了一口气,有些感叹道:
    “大哥功夫又有进境,已经摸到宗师之境的门槛了么?”
    “门槛好碰,怎么跨过还要好好思量。”
    谢惇收剑说着。
    谢淳心中更是佩服兄长,寻常人能摸到宗师的门槛就已经该狂喜不已,冲着这个机会使劲的往前跑,能跨过再说。还有余力琢磨突破时机、突破方式的,成为宗师之后便立即有别于庸碌之人,方能称真正的高手。
    当然,也就是到了这一层次才分这样,在天下九成的武者眼中,每一位宗师都是天才中的天才,跺一跺脚就能引起地震的大人物,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庸碌的。宗师都是庸碌,那下面这些人算得什么。
    谢惇收起剑式,这才老神在在的问道:
    “赢了么?”
    “输了。”
    谢淳老实道。
    谢惇顿时眼神一变,然后放平眉头,缓缓道:
    “你将过程细细道来。”
    谢淳一五一十的给谢惇说了,谢惇眼中精光一闪:
    “没想到这谢渊还有如此手段,端的玄妙。”
    “的确,我不是没见过类似的秘法,但他那幻象足以以假乱真,若不是兵器碰上去才感觉不对,根本发觉不了。”
    谢淳有些懊恼道:
    “除此之外,他也就步法有些高明,其他的全都不如我。”
    “输了就是输了,好好总结便是。”
    谢惇摇摇头:
    “他的幻术既然厉害,第一次碰见很难不中招。若以后你碰到类似对手,该当如何?”
    谢淳脸色一正,严肃道:
    “大哥说的是,我还得好好想想。”
    谢惇颔首道:
    “如此便好。”
    谢淳看向自家大哥,希冀道:
    “大哥,你什么时候去找他?”
    “既然你都败下阵来,我过两天便去。”
    谢惇确认道。
    谢淳顿时精神一振:
    “大哥出马,想必是手到擒来了!”
    “还没比过,难说结果。”
    谢惇摇摇头:
    “不过既然都知道他有幻术,那我就占了这个便宜,不可能中招。他要是故技重施,便会吃大亏。
    “希望他放聪明点,不要让我胜得太轻易了。”
    陈郡郡城之外。
    谢渊和谢灵韵并辔而行,很快便来到了这座北地大城的门前。陈郡在整个大离北地也算得富庶,因为千年世家谢家的发祥地就在此处,而谢氏一族的庞大族地就在郡城旁边,故而这座城池及其周边自然一直都是人口繁盛、商品流通之地,富饶繁华,不下江南重镇。
    谢渊看了看那高耸宏伟的城墙和门楼,然后就和谢灵韵放缰缓马,入了陈郡之中。
    放眼望去,这座郡城街道宽阔、笔直向前,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沿街商贩络绎不绝,光论人口和商贸,似乎丝毫不比金陵稍弱。
    不过这里的建筑风格与金陵有些不同,房屋方方正正,墙体厚重,想来是为了抵御北方的严寒,不如金陵的精致灵巧。整座城市给人一种肃穆恢弘的感觉,与金陵等江南大城的锦绣灵气有所差别。
    云州府也是这般感觉,不过云州府不如这里繁华广袤,毕竟云州离中原太远,旁边也没谢家这样的大世家。
    谢渊默默品鉴,耳边听着谢灵韵叽叽喳喳的介绍:
    “这家的糕点特别好吃,桂糕、金银饼是双绝,但别人说绿豆糕也好,我却不太喜欢,甜的粘牙。
    “这家酒楼的乳鸽不同凡响,据说师傅是从岭南拜师而来,既有那边正宗的油香,又有本地的咸辣,两相结合,风味更上一层,可称绝品。
    “这家的杂烩面绝了,虽然只是小食,但许多族人都爱吃。我也来吃过,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谢渊听得津津有味,感觉这里好吃的还不少,心想若是司徒琴来了,肯定很开心。
    不过司徒琴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来陈郡……也不知道信件走到哪了,她收到没有。
    谢渊听着谢灵韵一直介绍,里面也藏着她的许多回忆,不由点点头:
    “看来你还挺爱往城里跑。”
    “那是,家里虽然大,待久了还是无聊。”
    谢灵韵摇摇头,甩起身后的辫子。
    谢渊若有所思:
    “但这些茶楼酒肆的,不该都是谢家的产业?”
    “倒也不全是。有些是有些不是,但那条街的铺子倒基本都是族里的。”
    谢灵韵努了努小嘴,示意那边横着的主干道:
    “长安街上十之有九皆是属于族里的铺面,平安街上只有一小半。以前我也问过,大概是族里觉得全都买下来不好,一直便是这样的格局。”
    谢渊沉吟一下:
    “但就算是剩下的,恐怕绕两道弯也该算到谢家的身上。”
    “应该吧,毕竟整个陈郡都是仰我族鼻息,这里诸多产业,基本也是为了族地而存。”
    谢灵韵理所当然道:
    “有什么不对吗?”
    “也没什么吧。”
    谢渊没有多说,时代不同,背景不同,认知不同,他没必要和小丫头聊些有的没的。脱离了具体背景,他的看法也不见得就对。
    “族里产业大,怎么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真奇怪。”
    谢灵韵撇撇嘴。
    谢渊岔开话题:
    “玉佛寺还有多远?”
    “就在城西,咱们沿着这平安街,一出西城门就能看到了。”
    谢渊和谢灵韵继续往西行去,刚出门果然便见佛寺。
    不是因为玉佛寺多近,而是因为其占地广大。
    特别是那应是大雄宝殿的殿堂,比一般的佛寺都高不少,显然里面就是声名在外的大玉佛。
    谢渊看着那高度,莫名想起了浮屠塔里上面几层顶天立地的塑像,不由神色一肃。
    这玩意儿可别会动。
    出了城门,谢渊本以为可以快马加鞭,结果一路上人流仍然不少,许多显然都是去往玉佛寺的信徒,络绎不绝、几乎堵住了路,看来此地香火极盛。
    “奇怪,就算玉佛寺香火旺,平日也没这么多人。难道是在做法事?”
    谢灵韵倒是有些奇怪的评价道。
    谢渊听得挑了挑眉:
    “那就去凑凑热闹。”
    两人往前行去,一路上听到信徒们不断交谈,许多各自虔诚许愿,但也有些人说的让两人逐渐在意。
    “不见……显灵……”
    “神迹……”
    “佛像……不翼而飞……”
    谢渊和谢灵韵连续听到好几人这样说,而许多人兴致勃勃或是忧心忡忡,都往玉佛寺里赶,不由对视一眼,脸现惊异。
    听这些路人的意思,那大玉佛,是失窃了?
    怎么可能?
    谢灵韵一脸匪夷所思,而谢渊再次确认了下那大殿的高度,同样有些难以置信。
    “驾!驾!”
    两人都更来了兴趣,不由一夹马肚,更快的往前赶去。
    不出一会儿,终于到了玉佛寺的门口,两人见到许多僧众围在门口,排成一道人墙,阻拦着看热闹的信众。
    “师傅,佛像为什么不在了?你们把它搬到哪里去了?”
    “和尚,这么大的玉佛怎会被偷走?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佛祖降罪!”
    “别胡说!”
    “佛像怎么会被偷?肯定是佛像自己跑了,看不惯玉佛寺的和尚脑满肠肥,贪污香火钱!”
    “就是就是!”
    谢渊见许多信众情绪似乎都有些激动,这玉佛寺传承了几百年,大玉佛就是本地信众的精神寄托,从小拜到大,突然消失,对他们是不小的冲击,纷纷质疑起这里的和尚来。
    谢渊听了一会儿,问谢灵韵道:
    “这些人说的真的假的?”
    “谢氏眼皮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谢灵韵摇摇头,若有所思道:
    “不过佛像竟然真不在了么?”
    “看样子是真的。”
    谢渊继续看着群情汹涌的信众和焦头烂额的和尚:
    “进去一看便知。”
    谢灵韵微微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谢渊正准备习惯性的用天隐术带谢灵韵一起进去,就见谢灵韵直接翻身下马,越众而出,对着前面一个大和尚道:
    “法智大师,我听闻贵寺玉佛被盗,可是真是假?能否容小女子进去一观。”
    那牛高马大、披着袈裟的和尚一看谢灵韵,立即露出笑容:
    “阿弥陀佛,原来是灵韵小姐大驾光临。哎,说来话长,灵韵小姐还请入寺吧。”
    他伸手一引,见谢灵韵没动,而是看向旁边另一个眉目疏朗、高挑俊逸的男子:
    “走吧。”
    “这位是?”
    法智问道。
    “这是我堂兄谢渊。”
    谢灵韵介绍道。
    法智顿时一惊,合十行礼道:
    “原来这位就是谢渊施主,闻名不如见面,还请一同入寺。”
    谢渊心道这和尚都知道自己是谁?他看起来地位不低,倒是对谢灵韵客气得很。不过也是,估计这玉佛寺最大的施主就是谢家。
    倒是偷偷摸摸惯了,第一次遇到凭借真实身份就能进入一地的时候。
    两人正要入内,谢灵韵站在台阶之上,转身对着信众娇声道:
    “诸位乡亲,我乃谢家子弟,听闻玉佛寺遇到盗窃,这便入内调查。诸位放心,谢家绝不容忍盗窃佛像之事在陈郡发生,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乡亲们一个公道!”
    下面的百姓本来对有两人能够破例入寺有些不满,不过一听谢灵韵的说辞顿时眼神发亮,纷纷叫嚷道:
    “原来是谢家来人,看来很快就能查清楚了!”
    “谢小姐,一定要把玉佛请回来啊!我还等着拜佛给爹求福治病呢!”
    谢灵韵点点头,这才和谢渊随法智入寺去。
    谢渊上下打量着谢灵韵,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低声怪道:
    “看什么看?”
    “没想到还挺会说话的。”
    “这本是咱们的必修功课。而且陈郡有事,家族肯定要管。”
    谢渊点点头,斜眼道:
    “虽然但是,你包票打出去,查不出名堂怎么办?你会查案吗?”
    谢灵韵理所当然道:
    “我查不来就叫我爹来呗。”
    谢渊沉默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而且,不是还有你吗?”
    谢灵韵忽然又笑道。
    谢渊瞥她一眼,摇摇头:
    “这事蹊跷,我可不见得看得出名堂。”
    “没事,我相信你。”
    谢灵韵笑盈盈的。
    两人跟着法智登上长长的台阶,来到高大恢弘的大雄宝殿前,然后陷入沉默。
    虽然在台阶之下就能隐隐看到,但现在两人都将大雄宝殿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那巨大的底座上,现在空无一物,整座大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谢灵韵难掩脸上的诧异,而谢渊虽然是第一次来,也眉头微挑。
    光看这底座、这大殿,便想象得到原本的玉佛该是多么宏大,而将其盗走又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就算是宗师也不可能有这种手段,难道是大宗师?可是大宗师偷一尊玉佛干什么?
    而且……
    谢渊看了一会儿,道:
    “法智大师,这大雄宝殿,应该是先有大佛,然后才盖的大殿吧?”
    法智看着谢渊,合十道:
    “阿弥陀佛,谢渊施主慧眼如炬,的确如此。佛像恢弘高大,大殿盖好之后再搬挪难以实现,故而是先有佛像,后有大殿。”
    谢渊感觉有些神奇。
    他一眼看出这大殿的门口高度不足佛像远甚,可是这大殿现在完好无损,无论穹顶还是前后门都是完好如初,这里面一个巨大的佛像,是怎么被运出去的呢?
    他走进大殿,四处看了看,又摇摇头。
    谢渊刚刚先不想挪动如此大的佛像需要怎样的巨力,就当有这么一个高人,可以将佛像如同无物般颠来倒去,放倒竖着出来。但是一看这内里的空间,仍然不够佛像倒下,除非将穹顶撞破。
    换而言之,不管什么角度,这佛像都不可能在不碰着大殿的情况下运出来。
    “根本不现实嘛。”
    谢灵韵也走了进来,做出和谢渊一样的判断,噘了噘嘴。
    谢渊想了想,问道:
    “大师,贵寺最近有得罪哪家高人吗?”
    既然从作案手段上判断不出,那就从嫌疑人或动机上来看。
    然而法智和尚蹙眉沉思一会儿,然后缓缓道:
    “阿弥陀佛,敝寺上下向来勤修佛法,不与人争执,在陈郡有百年之久,从未和谁人交恶,想不到会是谁做此大逆不道、亵渎佛祖之事。”
    谢渊余光瞟到谢灵韵微微点头,知道这和尚说的大概是真的,顿时眉头一皱。
    既没有痕迹,又没有线索?
    这么大的东西,常人根本想都不用想,偷不了,那寺内排查也不必了,没有哪个僧人能监守自盗。
    住持倒是一位老宗师,常年闭关,但他也不见得有这本事,而且挪自家的佛像干什么?
    偷这佛像干什么呢?
    谢渊陷入思索。
    既然找不到线索、找不到嫌疑人,就只有从动机来推测了。
    这巨大的玉佛毫无疑问,价值连城,据说是数百年前的一位谢氏宗师皈依佛门,捐了毕生积蓄、还靠了家族帮助才打造的玉佛塑像,始才有了玉佛寺。
    佛像通体是玉石所制,世上自然没有这么大的原石,还是请宗师匠人用了特殊的方法、消耗的宝玉不计其数,才打了一个壳,内里仍是石身。
    尽管如此,这佛像巨大,外面的玉石弄下来不知多么贵重,自来有许多心怀不轨的贼人,但都没能成功。
    而且这东西虽然贵重,但是真要出手却很困难。
    外面的玉身若是弄碎敲下来,那碎掉的玉石也不值什么钱;若不弄碎,有几个能接手?接手了又摆在哪里?
    不是为了求财,有如此手段的人应该也不会缺黄白之物,缺也不会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手段。
    那是为了什么……
    谢渊沉思一会儿,是为其中蕴含的特别意义吗?难道这佛像还有什么秘密?
    他问道:
    “大师,不知贵寺佛像,除了‘大’意外,还有何特异之处?”
    法智沉吟片刻,道:
    “谢施主,敝寺玉佛恢弘高大、神圣非凡,世受陈郡信众香火,自然灵验非常……”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正让谢渊都有些不耐烦之际,才听到了最后的关键之处:
    “……但除这些以外,并无其他特异。”
    但是之后才是重点……
    谢渊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先转一下。”
    谢渊和谢灵韵说了一声,两人又在大殿及整座玉佛寺内转了一圈,仍然没有什么发现。
    佛像没说什么异处,难道是为其意义?为其所受香火?难道还有什么隐秘宗门、势力的高人,需要这样的宝物?可这目标也太大了……
    他有些不解,正在出神,忽然听到谢灵韵奇怪的声音:
    “法智大师,我娘送来的金佛像呢?”
    法智怔了一下,疑惑道:
    “灵韵施主,敝寺未曾收到什么金佛像……您是指什么?”
    “什么?没有收到?”
    谢灵韵讶异道:
    “好几天前我家的人不是将那金身佛像送到贵寺,作为捐献么?”
    法智神色有些凝重:
    “贫僧并不知情,最近也没有见到谢府的下人来这里捐东西。”
    “这……”
    谢渊和谢灵韵面面相觑,他们是都知道佛像好多天前就被往玉佛寺抬的,谢渊还是那时候才知道的玉佛寺。
    “奇怪,下人明明都回话说贵寺接收了……”
    谢灵韵皱着眉头。
    法智神色严肃:
    “阿弥陀佛,贫僧愿在佛祖面前发誓,并未见到佛像。”
    “我当然相信法智大师,但是按理说那些下人也不敢如此做,而且还大咧咧的回来,太容易被发现了。”
    谢灵韵沉吟一下,看了眼谢渊:
    “这事愈发古怪了,我们还是回去跟我爹娘说一声吧?”
    谢渊点点头,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匆匆和法智告别,被他送到长阶下寺门处,然后上了马便往回赶去。
    这里仍然人山人海,陈郡每个人都至少来瞻仰过一次大玉佛,现在得知玉佛不翼而飞,自然好奇无比,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
    谢渊两人逆流而走,原路返回,途中看到许多机敏的商贩在售卖佛牌、吊坠、香蜡等佛物,这里往常就有许多商贩,今日人流如织,如同庙会,商贩就更多了。
    “公子,公子,买个佛牌给旁边的小姐吧!平安如意,事事顺心!”
    “卖大玉佛吊坠咯!如出一辙的大玉佛咯!以后就绝版咯!”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这儿的佛像请一个回去镇宅平安,灵验得很!”
    谢渊和谢灵韵穿梭在商贩和人流之中,顺着官道继续往郡城的方向赶去。
    他们正艰难的打马前行,旁边一个矮个商贩忽然奔了过来,拦住他们的马,热切的道:
    “公子,小姐,看看佛像吧!大玉佛没啦,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了,从我这请一个回去,还能时时礼佛,求得心愿顺遂呢!”
    谢灵韵摇摇头:
    “不必了,劳你让让。”
    “哎呀,就看看嘛!反正这对你们来说九牛一毛,请一个回去买个心安!要是以后看不见大玉佛了,陈郡的百姓怎么睡得着啊?”
    “真不必。”
    谢灵韵眉头微皱,有些不耐。
    要是出钱买了,恐怕路上的商贩全都有样学样,他们就不用走了;而且其他的东西还好,买了不要丢掉,佛像请回去反而不好处理。
    “好吧……”
    那商贩似乎有些遗憾,将手上巴掌大的大玉佛微缩佛像收回,然后取出另一个佛像:
    “那你们看看这个!
    “这个金身佛像你们喜不喜欢?要不要请回去?”(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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