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流觴愣愣地望着他,好似理解了什么。
    听说那异族妃子被送进宫时,哭哭啼啼,百般不愿。但君上对她的容貌惊为天人,不但封为贵妃,还夜夜临幸,没多久就有喜讯传出,诞下皇子。但是,天底下有什么样的母亲,会说自己的孩子脏呢……?除非,她根本不是自愿產下这孩子……
    曲流觴虽教导皇子们武艺,但是对这些后宫之事并不上心,也并不晓得:当时那异族妃子得知自己怀孕后情绪几乎崩溃,还一度自残,最后,君王几乎是将她软禁在宫殿中,直到她顺利生產。小皇子诞生之后,她更是将所有照顾的工作丢给奶娘,连抱也不愿抱孩子一下。
    曲流觴感觉自己好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直接看到对方最赤裸裸、最不堪的祕密,虽然蓝眼睛的孩子神情并无二致,他自己却坐立难安。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搭在蓝眼睛孩子的肩上,俯身看着他,神情肃穆。「听着,你一点也不脏。以后,谁要再说你脏,你便叫我一声,哥帮你教训他。懂吗?」
    那望着他的蓝色眼睛,瞳孔似乎微微放大。小孩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说:「母后也不在了……」明明自己已经努力作个最听话的孩子了,母后要求的,他都尽力作到,也不敢让母后心烦,为什么……母后还是离开了呢?难道自己真的这么惹人厌,母后连与他待在同一座宫殿也不愿意?
    那双蓝色眼睛里,飘过与他年龄不符的萧索,曲流觴察觉方才那种胸口一块肉被揪着的感受又出现了。他晃了晃小孩细瘦的肩,柔声说:「嘿……听我说,我娘为了生下我,死掉了。小时候我听佣人背后叫我是扫把星,害死了我娘……那时候,我很难过,总想着:为什么娘不顺便带走我?或者是,要是死掉的是我,而不是我娘,那就好了……可是后来我爹对我说: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定有祂的理由的,我要好好的,为自己,也为我娘活下去……哪,你也是,要好好养伤,好好吃东西,好好长大……因为我们都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才会出生在这世上!懂吗?」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跟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些。这些话,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连和同龄的友人都不曾,但现在,却似乎自然而然地就说出口了,说完之后,也有一种非常平静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孩没有应声,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
    果然太深了吧,对他说这些大道理……曲流觴苦笑。
    「啊,还有,以防万一,这给你防身吧,下回等你脚伤好了,我再教你一些自保的武术,你以后就不用怕轩辕庆那傢伙了!」曲流觴从腰间拔出一柄精巧的短刀,刀刃很薄,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不过吓唬人应当足够了。
    今日轩辕庆夹着尾巴跑了,不晓得会不会恼羞成怒,将怒气转嫁到这孩子身上,还是小心为上。
    小孩垂眼望着那柄短刀,良久良久……
    「轩辕焕。」他突然开口。
    「什么?」曲流觴一时没反应过来,扬起眉反问。
    「我叫轩辕焕。」小孩这么说,用两手接过了那短刀,看似很珍惜的模样。
    「哦哦……」曲流觴恍然大悟地笑了。「有字或名号什么的吗?」
    小孩点点头。「尚真。」
    曲流觴笑意不减,说:「很好听,母后取的吗?」
    小孩迟疑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点点头。曲流觴又伸手揉他的头发—他察觉自己好像对这头柔软的发丝有点爱不释手,真是病得不轻。
    「如果她真心觉得你脏的话,不会给你取这么好听的名字的。」曲流觴说。
    关于轩辕焕的母后心中所想,如今已不可考,但是,如果能让这孩子好过一点、坚强一点,给予他一些正面的讯息又何妨?毕竟,留在这宫里,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呀!不是吗?
    所以说,过去那个小白花儿似的轩辕焕,成长过程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不不,其实这十几年间他们偶尔也都碰得上面,对方言行举止都非常的正常,为什么会在登基前,这样对他……?是要成为君王的压力太大,脑子不正常了吗?
    曲流觴脑筋转着,手里速度也没慢—执着一把半钝的短刀,俐落地剥去一截y型枝枒的树皮,再雕饰成自己喜欢的手感和形状。他打小就会自己製作简易的弹弓,无论是用树干或是竹子都难不倒他,麻烦的是……他拿起削好的原型在眼前端详……
    他之前拥有过的弹弓,弹绳的部分是上好的牛皮混杂牛筋所製,坚韧之馀,扯动之后造成的杀伤力也大。可现在……上哪儿去找弹绳呢……?
    没有弹绳的弹弓,就只是个废木材啊!
    曲流觴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枝干。随侍一旁的小喜子见他停下动作,立刻机敏地上前。「娘娘,天气热,喝杯水吧。」
    曲流觴讚赏地瞥了他一眼。话说这小太监颇忠心耿耿的,他在这儿做了多久,他就捧着茶盘陪了多久。这洛华沦落至此,身边只馀两名佣人,人数虽少,可都是真心关怀他之人,比起其他嬪妃—虽然呼来喝去的随从一堆,能交心者却寥寥无几,也算是一种幸运。
    曲流觴仰头将那杯茶一饮而尽。他咂咂嘴,清凉的茶水入喉才察觉到自己有多渴,索性拿起茶盘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地牛饮。
    小喜子看得目瞪口呆。
    话说,娘娘大难不死之后,好像……变了许多啊……之前,被那侍卫陷于不义,娘娘每天以泪洗面,哭哭啼啼。投湖被救之后,心情好似反而开阔了,不再纠结于此事,也不再哭泣,食量也……大增。还有就是……娘娘虽是男子,但毕竟是烟花之地的魁首,举手投足之间,总是带着令男人心怜的婉约之气,说话更是轻声细语,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个,在投湖之后……好似也……
    小喜子想起今日娘娘竟然一溜烟便爬上了屋顶,自个儿修缮屋顶的破洞,然后又上树说要寻找材料……便觉一阵晕眩。
    不过,娘娘经此大劫,连自己与秋水都忘了,会性格大变也……不该太意外。
    才想着呢,身形纤细的男子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毫无气质的懒腰,小喜子担心他又要一溜烟去做些危险的事,戒慎恐惧地直盯着他。
    没想到他只是垂眼望了望自己一身雪白飘逸的长衫,唤道:「小喜子。」
    小喜子抖了一下,连忙上前一步。「小的在。」
    「尚……我是说,君上让我迁移至此,有限制我不得外出吗?」
    小喜子一愣。「是……没有……但是……」娘娘不想受旁人指指点点,根本足不出户呀!这也变了吗?
    「很好!」曲流觴压根儿没想理解『但是』之后小喜子想说什么,他一个弹指,笑咪咪地说:「我出去一下,你,跟我对调衣服。」穿着这轻飘飘的长衫,感觉像是随时会踩着一般,反而是太监的装扮好,绑腿长裤,够俐落!
    啊!?小喜子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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