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翰林和林翰林的谈话一直都避着人, 所以燕王府发生的事并未传出去。
    而武德帝为燕王和靖国公嫡女赐婚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京都。虽说一直都有相关的传言, 说陛下有意将姜家女娶进皇家, 可这消息来的也太突然了些。
    就连宫中云贵妃也是很惊讶,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惊喜,她一直以来的打算,居然如此轻易便实现了。
    以前她隐晦和武德帝提起过此事, 但武德帝意味不明, 既没有同意, 也没有明确的拒绝, 这让她不得不另做打算, 本以为在这门婚事上, 还要再费上一些功夫呢。
    临华宫内, 长廊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位宫女, 殿内明珠点缀,幽香满溢。
    云贵妃站在殿中央,目送传旨的内监离去, 美艳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心里暗道,看来自己这个儿子也不是个傻的,还算知道轻重。
    有了姜静行这样一位得力岳家,燕王府的胜算也能多上几分。
    等看不见传旨内监的身影后, 锦绣扶着云贵妃进入内室。
    她见主子笑容满面, 知道她一直以来的心愿达成, 于是弯腰贺道:“恭喜娘娘。”
    又奉承道:“燕王殿下还是知道事情缓急的,知道按娘娘的嘱咐来做, 也算不辜负娘娘一番苦心。”
    锦绣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云贵妃的心坎上,将人哄得开心。
    毕竟她并不在意陆执贤想不想做皇帝,她要的,是他能够听她的话,按她的吩咐去做,这就足够了。
    云贵妃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心腹宫女,难得的有了几分真心,不禁说道:“这些年,你也是精心伺候本宫,功劳苦劳都不少,将来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锦绣没想到云贵妃会这样说,神色有些惶恐,赶紧跪下谢恩:“奴婢万万不敢居功,这些都是奴婢应当做的。”
    云贵妃很欣慰她的谦卑,心中更是满意。
    这几日她打发了身边的不少人,有一些是嘴不够严,还有一些认不清主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有野心不怕,就怕不知天高地厚,背着她有了其他的心思。
    锦绣早年为她所救,虽不是跟着她时间最长的,却绝对是最忠心能干的。
    云贵妃看重锦绣的沉稳忠心,不过很快,她又想起燕王对那个侍女的宠爱,眼神中的笑意也浅淡了。
    锦绣看出云贵妃心中忧虑,但不解她为何忧虑,秉承着为主分忧的心思,小心开口问道:“娘娘可是有心事?”
    云贵妃把持后宫,自然不会对儿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心怀忌惮,但终究还是心生不喜。
    这就像是一幅画作上多出一处墨痕,虽能想法子遮掩住,也无大碍,却让人觉得碍眼。
    见锦绣有意为自己分忧,云贵妃也没有阻止,于是将自己心中想法说出:“如今贤儿婚事已定,以后就由不得他在胡来了。那个玢柔心思不小,本宫是担心她狐媚惑主,会影响了贤儿和王妃的感情。”
    与其说她担心陆执贤被女人左右,倒不如说她担心姜绾,担心姜绾和自己的感情,更担心她和姜静行日后的感情。
    姜静行是如何疼爱这个女儿的,云贵妃早已吩咐人调查清楚,知道姜绾在他心中占有很大的分量。
    可这件事不仅没有让云贵妃不满,反而让她心弦触动,更加情深。
    当初云贵妃被生父送出去做妾,任由她百般哀求,却还是被父兄强硬的送走,这段惨痛的经历曾让她伤心不已,至今难以忘怀。
    可如今,她爱的男人却真心实意的疼爱女儿,不像她父亲那般无情无义,这不更加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而且她整个心都系在姜静行身上,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男人,对武德帝自然只剩下虚情假意。燕王是她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怀上的,还是和自己怨恨的男人生的,所以即便二人是亲生母子,云贵妃也很难对他生出多少母爱来。
    她从来没有天真的认为,只要娶了姜静行的女儿,他就会和他们母子密不可分,可不管怎么说,姜绾也许是眼前她和姜静行最深的牵绊了。
    锦绣并不知道云贵妃话语背后的深意,只以为她是怕燕王为玢柔所惑,日后冷落姜绾,进而再得罪靖国公府。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主子很在意靖国公,但是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会想到,云贵妃居然钟情外臣,还起了与臣子私通的心思。
    “娘娘不如赐些东西给姜小姐。”锦绣出了个主意,“也好让靖国公府知道您对未来王妃的看重。”
    “这主意不错。”云贵妃脸上又挂上温柔的微笑。
    “本宫记得库里有一套南海珍珠的头面,在加上些玉石布料,都一并送去靖国公府吧。”
    锦绣遵命:“是,奴婢马上吩咐人备好。”
    云贵妃反而摇摇头,说道:“你亲自去吧,你是本宫身边的女官,也好让人知道本宫对靖国公的敬重。”
    锦绣点点头,知道此事怠慢不得。
    宫中云贵妃的心思不可言说,落在外人眼里,却只看到她是如何满意姜绾这位儿媳的。
    陛下赐婚的圣旨刚刚颁下,紧接着,便是云贵妃身边的女官带着如水的赏赐,从临华宫一路送去了靖国公府。
    长明街附近住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连下人脚步都要轻上几分,平日里可没有这样热闹过。
    周围各家眼看着靖国公府的大门开开合合,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波人,一直到了暮色渐起才平静下来。
    不需等到明日,姜绾和燕王的婚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得自然是那些看好和亲近燕王的大臣,但大多人还是发愁。
    燕王府和其他王府虽不在同一条街上,却也离得不远,陆执徐更是比其他人早一步知道赐婚一事。
    自从上次他在泰安楼醉酒后,就一直称病没有去上朝。
    病自然是没有病的,体内的余毒也只是掩人耳目,若他想去除随时都可以。
    不过若是他健健康康的,恐怕就要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靶子。
    在这一点上,姜静行还是很赞同陆执徐的做法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没有一击致命的实力之前,好好苟着才是王道。
    章云彻来辰王府的时候,陆执徐正在后院池塘垂钓。
    亭子里,陆执徐和章云彻并排坐着,静静等待着池中鱼儿上钩。
    池水明净如镜,浮着片片荷叶,小如人掌,大如蒲团,鱼儿游过划出道道水波。
    岸上人白衣青衫,一尘不染,墨发半束,一派的风雅闲适。
    与之相对的,则是旁边躺椅上章云彻的愁眉苦脸。
    “表哥,我早就说你也应该去争取一下姜静行的女儿,我听说这婚事是燕王自己求来的呢,他一说陛下就答应了,现在好了,平白便宜了燕王那小子。”
    向来没心没肺的小侯爷撇撇嘴,有些不忿。
    “明明表哥你才是兄长,今年都二十有一了,陛下要赐婚,也该先给你赐婚才好啊。”
    章云彻一直都知道他们这位陛下城府深沉,不看重嫡庶之分,但他姑姑差点被废一事,还是让他们整个博安候府胆寒不已。
    听到某个人的名字后,陆执徐握着竹竿的手掌发紧,脸上的睫毛轻柔地扇了一下,随口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争取。”
    虽然他争取的是姜静行本人罢了。
    听到他这样说,章云彻惊讶了,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表哥你怎么做的,何时进的宫,我怎么不知道!”
    陆执徐没有理会耳边的大呼小叫,他看着平静无澜的湖面,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那日被人禁锢在桌上的情景,耳边若隐若现的热气让他至今难忘。
    想着想着,心情就不好了起来,将鱼竿随手扔在了一边,全然没了垂钓的闲情雅致。
    自那天和姜静行见面,把有关他母后的事情说开后,陆执徐心中的压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是更加深重。
    最明显的改变,便是在他入睡之后,梦境景象不再是往日的冰天雪地,可梦中的人依旧没有改变,只不过不再是背影,而是和他面对面,肆意地调笑他!
    他出身皇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是什么不通情爱的稚子,宫中皇子十几岁就会安排宫女,专门来教导他们人事敦伦,云贵妃执掌凤印,在这种事上不会落人口舌。
    虽说他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了云贵妃的安排,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
    一个弱冠已过,身体康健的男人,入梦而来的不是窈窕佳人,反而是被人压在桌子上,毫无反手之力,只能忍着......
    这种事情,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想他不久前还在嘲笑姜静行和他父皇畸恋难容世俗,如今晚上却梦到同样悖德的场景。
    这段时间里,陆执徐为此常常神思恍然,回过神后,只觉难堪。
    他从小见自己母后求神拜佛,长大后又寄佛寺掩饰野心,哪怕心中并不喜欢佛理,也遍读佛家经典。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如今生苦已过,老苦和病苦是人之常情,死苦未曾体会,怨憎会和爱别离二者时刻都在身边发生,只有这求不得之苦,让他在姜静行身上体会个彻底。
    让人欲罢不能,欲求不得。
    陆执徐不屑武德帝的无情无义,却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坐拥天下,什么都唾手可得。
    章云彻见自己表哥把鱼竿摔了,只以为他是在为燕王的婚事生气,便赶紧止住话头,换了一个轻松点儿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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