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用午膳了?”姜静行歪头问身边的女儿。
    “嗯。”姜绾点点头, 小姑娘嗓音清清凉凉的,“贵妃娘娘备了小宴,还请了几位公主。”
    姜静行看女儿没被吓到, 心情好了点。她没有再说什么, 有皇宫内监在场,说什么都不合适,今日的事意外又荒唐,此时不管什么话从她嘴里出来, 都是惹人遐想, 再传到武德帝耳中, 又是一场风波。
    论五感敏锐, 姜静行自认不输任何人。
    刀光剑影不可怕, 暗中时刻盯着你的魑魅魍魉才是最阴毒的, 想到云贵妃离开前看她的那一眼,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 顺着她的脊背,悄悄往上爬。
    黄昏下蛰伏的宫墙格外冷肃,姜静行拢着手, 带着女儿,不急不缓地走在狭长宫道上。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处宫道走出来。
    锦绣提声喊道:“绾儿姑娘。”
    熟悉的嗓音响起,小鹿子忽地停下抬头。
    姜绾闻言面露惊讶,姜静行也止步, 抬眸望去, 一道幽深目光落在女官身上。
    果然, 这事还没完。
    敢在皇宫动手害人的,岂会是一般人, 姜绾和人无冤无仇的,谁会想至她于死地。就算和她女儿有仇,或是恨极了她这个当爹的,谁又会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在皇宫杀人,宫外不行吗?
    所以说,背后真凶是只能在宫里动手,在联想是云贵妃将人叫进宫的,凶手是谁还用猜吗。
    其他人没想到云贵妃,是觉得她没动机,可姜静行不这样想。
    上次和云贵妃见面的情景,可是让她至今难忘!
    那就是朵艳丽的毒花,胆大包天又野心勃勃,做了这么多事,目的肯定简单不到哪去,此时锦绣来了,不正好证明了她的猜测。
    顶着姜静行饱含穿透力的目光,锦绣撇过小鹿子,假装二人不熟。
    她上前行礼:“参见国公。”
    小鹿子退到一旁,给三人留出说话的地方。
    姜静行淡笑不语,姜绾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不愿说话,只好主动道:“姑姑怎么在这,可还有其他事?”
    锦绣微微一笑:“贵妃娘娘不放心绾儿姑娘,想见一见姑娘,有些东西想送给姑娘。”
    姜绾眸光微闪,婉拒道:“多谢娘娘美意,臣女无恙,只是天色渐晚,臣女与父亲留滞宫中,恐是多有不便。”
    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说一般,锦绣神色不变:“绾儿姑娘多虑了,出了这种事,娘娘心中实在愧疚姑娘,也担忧姑娘惊了心神,便特意禀了陛下,请姑娘先前往临华宫。”
    话说到这份儿了,若再拒绝,就未免太不给云贵妃面子了。
    可姜绾也不什么单纯无知的小姑娘。
    其实宫女欲推她下水时,她首先怀疑的便是云贵妃。
    云贵妃对她亲近不假,头一次见面时,便赐下数不尽的珍宝,言语间也满是亲近,即便后来她退了燕王的婚,也时常赐下珠宝玉石,好似根本不在意她们已经没关系了。
    可以说,在京都贵女中,云贵妃待她是独一份儿的宠爱,哪怕是云贵妃嫡亲的几个侄女,都不能与她比肩。
    但正是如此,才让她心头慌然。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这背后必有隐情,只等来日浮出水面罢了。
    姜静行见女儿为难,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放松。
    云贵妃目的在她,她不想牵连女儿受难。
    “走吧,贵妃娘娘看重你,你也要心怀感念才好。”姜静行替姜绾应下,然后示意锦绣带路。
    她也想见见云贵妃,听听这位绝色的贵妃娘娘要说些什么。
    实话说,在想清楚这一切后,姜静行心里就已经存了几分对云贵妃的杀意。
    云贵妃也许没想杀害姜绾,她女儿如今也无碍,可这并不能打消她作为父母,从而燃起的满心怒火。
    云贵妃敢将她的警告抛之脑后,她也就不介意惹个麻烦,寻机给她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临华宫,姜绾独身入殿去拜见云贵妃,姜静行则被请去偏殿等候。
    偏殿不见人影,轩窗紧闭,两扇绣屏摆在两侧,挡住了里间的床榻。
    桌上待客的茶水糕点倒是不缺,姜静行一口未动,也未坐下,只站在殿中安心等着。
    她相信云贵妃不会让她久等的。
    果然,不过一刻钟,云贵妃便寻了机会离开主殿,等脱离姜绾的视线,她挥退身边宫女,又嘱咐锦绣守在门外。
    殿门开合,打破满室沉寂。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后,姜静行转过身,眼中冷意尽显。
    看着眼前念了多年的人,云贵妃心底一抽,泛起细密的痛楚来,纤秾合度的身段随之微颤。
    男人俊美绝伦,身着玄色鸿雁锦衣,眼间系着朱红宽带,殿中日光昏昏,映照在她身上,泛起金灿的光晕,即便看不清神情,只看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便知不是凡俗夫子。
    一如当年,哪怕知道这人对自己无意,更和自己丈夫暗通曲款,她还是移不开眼。
    然而还不等她收拢心神,那张细腻如白玉的面颊上,便不由自主地滚下两串泪珠,
    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低泣声,姜静行嘴角勾了勾。
    她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然后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审视眼前艳姿无双的贵妃娘娘。
    “娘娘的记性可是不好?”姜静行诚心发问。
    云贵妃哭声骤停,抬眸幽幽道:“靖国公好狠的心肠,竟这般不解风情。”
    姜静行冷嗤:“不解风情?娘娘想要本公怎么解风情。”
    要说云贵妃美不美,那自然是美的,妇人的艳丽风情与女子的温柔如水,在她身上融合的淋漓尽致,一举一动皆是摄人心魄。
    可再美有什么用,偏她是个假男人。
    这世上的人,可不是都像小皇子一样想的开,能说出阴阳交合只是世俗,与真情无碍的话来,且在感情上干干净净,痴心地任她欺负。
    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小皇子,那些对她吐露爱意的人,每一分的渴求里,都藏着无尽的自私,简直让她想来便不适。
    “大雍明律,宫妃与人私通乃是死罪,犯上者当庭杖毙,夷三族。娘娘活够了,本公可没活够呢!”姜静行希望云贵妃能冷静点,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谁知云贵妃听了这话,反倒痴痴笑了两声。
    云贵妃靠近她,满怀恶意地说道:“宫妃与人私通是死罪不假,可你和陆奕炳呢?你们君臣□□,又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看姜静行瞬间难看的脸色,云贵妃心底生出报复的快感。
    武德帝毁了她曾经期望的一切,她恨毒了他!可姜静行却是给了她希望,又将其打碎。
    她爱她不假,却也难掩心中怨恨,一时之间,云贵妃也不知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如何,到底是爱她多一些,还是恨她多一些。
    可有一点她从未变过,如果得不到这人,她宁愿毁了她!
    云贵妃敛去脸上笑意,嗓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和喑哑:“本宫最多被人骂上几句不守妇道,可你们呢,名留青史,注定要被万人唾骂。姜静行,你——”
    还不等她说完,被激怒的姜静行,便伸手掐住这张勾魂摄魄的美人面。
    她脸色极为冷漠,心里对云贵妃的杀意瞬间高涨。
    “你怎么知道的。”姜静行冷声问道。
    武德帝做事一向严谨,更避讳别人非议帝王私事,因此知道他心思的人不多。所以,云贵妃是如何得知的,这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姜静行怀疑地看向云贵妃。
    她本来没将云贵妃的野心放在心上,后宫的女人,哪人不是野心勃勃,可身为宫妃,云贵妃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看来娘娘不仅胆子大,志气高,本事也不小。”姜静行松开钳制她的手掌。
    云贵妃重心失衡,失力摔倒在地,不禁面露痛楚,朱唇溢出一声低吟,本来得体的外衫垂在腰间,说不清的妩媚撩人。
    姜静行冷眼旁观,她在犹豫,要不要提醒武德帝几句,以后可别阴沟里翻船了。
    云贵妃仰头,媚眼如丝:“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本宫,觉得本宫自轻自贱。”
    姜静行不语,皱眉看她,却不料猝然对上一双含恨泪眼。
    “你可知我活的多难。”经年的痛苦堆积在心口,云贵妃再也忍不住了,干脆不管不顾地倾诉出来,“我本可嫁个良人,为他生儿育女,从此美满一生。可最后呢!”
    “为了荣华富贵,我父兄不顾我的哀求,将我送做妾室!我期望的夫君视我为无物,任由他的女人轻贱我,我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也没人在意,我日夜待在那方小院里,连个卑贱的小厮都能欺辱调笑我!”
    云贵妃越说越悲伤,说到最后,忍不住怨恨道:“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给我希望那!何不让我当年便死了!”
    “与我何干。”姜静行不为所动。
    云贵妃固然可怜,可再可怜,也不是她算计姜绾的理由。这世上可怜的人数不胜数,那些在乱世中苦苦求生的人,哪个不比她可怜。
    何况,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本身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可云贵妃不这样想,此刻她恨极了姜静行,“与我何干”四个字,无疑打破了她这些年所有的渴望,明晃晃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水中花镜中月。
    “真不愧是你,姜静行!”云贵妃木然地坐在地上,发髻散乱,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她脸上滑落,“你们男人都是这般的无情。”
    见她眼中一片死寂,姜静行突然心生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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