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 姜静行又被武德帝叫去了明光殿,不同往日,此次同行的还有李伯同。
    太极殿与明光殿同处皇宫中轴线上, 离得不远, 除从前殿绕远路可到达外,从后殿出去,通过两殿相连的廊庑也可抵达,后者自然也更快些。
    二人走在曲折蜿蜒的长廊, 附近的宫人见了, 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行礼。
    廊外草木繁盛, 堪称一步一景, 姜静行看的入神, 心情都松快不少。
    不过荆州水灾与她干系不大, 比起她身边, 自几日前得知此事后, 就再未安眠过的李伯同来说,她自然不需要做无谓的担忧。
    一路沉默。
    直到眼角余光瞥到明光殿殿门,李伯同才问道:“那康白礼虽是旁支庶子出身, 与族人不亲,却也是康家血脉,靖国公就如此肯定,他能一心治水?”
    老丞相不漏声色:“荆州与京都相隔数千里,若是出了岔子, 想要弥补也来不急了, 国公举荐此人, 怕也要担上受牵连的风险吧。”
    “本公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姜静行平静道。
    她收回赏景的视线,面色如常, 好似并不为此事担忧,只阖眼道:“本公还是那句话,治水是一回事,查案又是一回事。
    “那康白礼有才干,若是不用,岂不是大雍的损失,至于案子如何查,想来陛下心里早有章程。”
    李伯同听出她话中深意,不由的面露疲色,叹息一声。
    姜静行知晓他为何哀叹,无外乎是查案人选。
    粮食可以从周围郡县急调,银钱却是不行。
    明日一早,以康白礼为首的钦差便要动身离京,除随行的官吏外,还有一百羽林卫护送,可荆州水灾不只是天灾,人祸也是显而易见。
    可明日离京的人中,却没有一个三法司的人。
    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正如她那日在泰安楼和小皇子说的话,争来争去,还是要落在他们兄弟几个身上。
    武德帝传召她和李伯同,应当也为此事。
    明光殿的内监远远见了二人便迎上来,恭敬请人进去,武德帝正坐在御案后等着他们,随口说了声起身,便让二人坐下。
    果不其然,等李伯同将手边拐杖放稳,武德帝沉声问他:“荆州也有几十年未有水患了,其中内情如何,还需有人详查,李相可有人选?”
    李伯同沉吟:“陛下,刑部侍郎年鸣英年少有名,见微知著,民间素有神断之称,又是三法司之人,想来可堪此任。”
    坏了,姜静行眼皮子一跳,她都忘了还有年鸣英这号人物了。
    真不愧是老狐狸,好一招釜底抽薪!
    老丞相这是直接避开朝中各派势力,挑了个名正言顺,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个愣头青的人出来。
    愣头青好啊,在朝中扎根不深,又敢作敢当,要是真查出点什么来,被人害死在了异地他乡,也不会是什么震惊朝野的大事,顶多朝中再选派人过去。
    就连姜静行都不得不感叹一声,好人选。
    她抬头看向武德帝,年鸣英的确是个好人选,若只是想查一查荆州的贪官污吏,年大人也许足够,可若再想往深处查查,趁机斩除趴在荆州百姓身上吸血的世家豪强,一个刑部侍郎的身份可不够。
    武德帝面上看不出喜怒,也未对李伯同这番话做出任何评价,他直接问了殿中另一人。
    “伯屿,治水的人是你推举的人,这查案之人,你可还有良才?”
    姜静行眼皮又跳了跳,一声李相,一声伯屿,君王表达亲疏远近的方式,还真是任性。
    李伯同自然也听出来了,他摩挲手边红拐,知道这是武德帝在彰显对他的不满。
    老丞神情淡然,气度雍容,似是不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可心中真实滋味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外孙,李伯同心中徒增一股悲凉。
    想当年,他和身边的少年将军,一道站在千军万马前谈笑风生,指点江山棋局,如今老了,少年将军初心未改,言行如一,而他却为后辈子孙蝇营狗苟,日夜担惊受怕。
    两相对比,他竟然如此可悲。
    但愿此事不要牵扯到端王府吧,不然,就算是他,也无能为力了。
    姜静行思考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臣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刑部侍郎虽有才,但威势不足,陛下不如让几位王爷前往荆州,再从扬州调兵从旁协助,也好彻查水灾,清缴水匪,还荆州一个朗朗乾坤。”
    扬州水军刚练不久,正好拉出来实战一番。
    系统默默为自己的宿主点了个赞,用最轻的语气说最狠的话,不亏是它选的宿主!
    这回换成了李伯同眼皮子直跳,他差点没绷住脸皮。
    武德帝神色微晒,只看二人对待此事的态度,前者太柔,难以治愈顽疾,后者倒是能根治,可惜要忍受挖肉削骨之痛,都算不上什么好办法。
    谁知武德帝刚张开嘴,便被人截了话头:“靖国公怕是小题大做了。”
    “李相此话怎讲?”姜静行揣手悠悠道。
    莽夫!真是莽夫!
    李伯同心里骂骂咧咧,却还要笑着与她对视:“查案与打仗怎可相提并论,靖国公此法虽快,却是劳民伤财,恐有损民心。”
    姜静行叹气:“既然李相与本公意见相佐,不如相容取中,由哪位王爷领命去查,年侍郎从旁辅佐,再说,皇子前往赈灾,也好安抚荆州百姓,也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李相觉得如何?”
    武德帝拨了拨手中佛珠,斜倚在身后软囊上,从他这副闲适的姿态看,便知此法贴合他的心意。
    他淡淡看了姜静行一眼,目光移至她对面圈椅,“李相可是赞同?”
    我不赞同又如何,李伯同假笑:“此法甚好,不知陛下要派遣哪位殿下前往荆州?”
    武德帝继续拨弄手中佛珠,面露沉思。
    姜静行脊背离开身后椅背,微微挺直,知道重点来了。
    做官就像考试,也是要抓好重点的,只要重点答好了,一些细枝末节就不那么重要了,特别是六十分及格的时候。
    眼下小皇子胜算还是挺大的。
    燕王府对外声称燕王抱病在床,安王又因韩妃昏迷一事低调了不少,如今朝堂活跃的皇子只有端王和辰王,而端王性子如何,武德帝不是不知,这样算下来,貌似只有小皇子最合适。
    谁知过了半晌,武德帝没说话,反倒是打开了手边一份奏折,目光沉沉,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底下人看不清奏折上的字,自然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姜静行有种不好的预感,预感武德帝心里的人选,怕不是陆执徐。
    果然,武德帝放下奏折,沉声道:“已是晌午用膳的时刻了,二位爱卿先回府用膳吧,此事朕还需斟酌一番。”
    姜静行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本来有八分把握的事出了差错,她知道肯定有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
    但身边李伯同已经起身告退,她也不好再留,只好也跟着行礼:“臣告退。”
    只是在离开前,她回首看了一眼宝座上的君王,满身威势,眼若深潭,眸底寒意若有若无,让人心惊。
    姜静行心底微沉。
    眼下小皇子已经手握三法司的权柄,若是再去荆州赈灾查案,等功成身退,那便是权利民心都有了,也许武德帝迟疑不为别的,只因为儿子成长的太快了,让他感到了威胁。
    皇帝还没老,皇子却长大了,也许,这才是小皇子通往帝位最大的阻碍。
    姜静行口中发苦,她很清楚,靖国公府最明智的做法,其实是置身事外,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剧情只到男主受封太子,女主成为太子妃便结束了,至于男主如何登基的,剧情只给出一句话:次年五月,帝积劳成疾,崩于明光殿,太子袭位。
    次年是哪一年,男主成为太子的第二年,也就是武德十三年,今年是武德七年,还有六年。
    一位身强体健,正值壮年的君王,是如何在六年内积劳成疾,这里面是否还有其他原因,若是有,又是何人下手,姜静行不敢深想,一想便心头刺痛。
    即便她与武德帝貌合神离,她也不想他死在亲儿子手里。
    还有小皇子,固然武德帝不是位称职的父亲,可她也不想他弑父上位,然后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笔,任由世人猜忌。
    姜静行在宫门口告别李伯同,快马加鞭回了靖国公府,她阴沉的脸色让姜璇一惊,还以为是早朝出了什么大事。
    “兄长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可是出事了?”
    姜静行摇摇头,姜璇本欲再问,但见她兴致不高,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吩咐侍女在小厅摆上膳食。
    侍女服侍着姜静行洗手净面,等她食不知味地吃完午膳,又在书房处理了两个时辰的公文后,才暂时摆脱心里的纠结,但残留的情绪还是让她心情郁郁。
    干脆拎起一盏美酒,走到后院莲花池旁,支着一条腿坐在栏杆上自斟自饮。
    今夜月色尚佳,虽是一轮残月,但光辉不减,给池中荷花添了些朦胧美景,更显夜色幽静。
    此处只有她一人,府中人皆知今日国公爷心情不好,管家也嘱咐了下人少往她身边凑,以防触了主家霉头,再被赶出府去。
    姜静行喝了半壶酒,一直仰头望着月亮太累了,她低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脚边居然游来了一群胖乎乎的鲤鱼。
    虽然是自己家,但靖国公府实在太大,而她对荷花没什么偏爱,所以很少来这里,也是头一次知道荷花池里还养着鲤鱼。
    看样子,和今日她午膳吃的糖醋鲤鱼,还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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