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帝放在额角的手改为揉掐眉心, “你起来。”
    “谢陛下。”姜静行只好谢恩,然后理理衣袖垂手站着。
    其实要她说,还不如让她一直跪着呢, 省的一会儿两人哪句说的不顺心了, 再让她跪下,这一来一回的,也挺麻烦。
    姜静行端的是稳重平和,武德帝放下手, 总算按捺住心底的杀意, 他看着她冷笑一声, “为何改了主意?总不见得是哪日见了胡家女, 一见钟情?朕竟不知你还是个多情浪子。”
    姜静行听出武德帝话中的嘲讽, 明白他是心里不痛快。
    自上回两人在玉堂殿打了一架后, 武德帝看似收了心思, 也退回到君臣的位置上, 不如往日那般时常召她入宫,但她心知这不过是一时妥协。
    人性从来如此,越是得不到的, 越是念的紧,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等哪日按捺不住了,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姜静行脑里闪过诸多念头,半真半假道:“陛下就别笑话臣了,前些日子老国公请臣过府, 臣推脱不过, 只得去了, 谁知话还没说几句,老国公便感叹自己时日无多, 臣自然要劝慰几句,谁知话头一转,就说起各家女儿来。”
    说起各家女儿,那肯定跳不过去婚事。
    武德帝听她说起女儿,也想起那桩糊涂婚事,到底是自己儿子不争气,心底压着的怒火不由散了三分,让人看座。
    姜静行行礼落座,面露苦涩道:“陛下也知老国公对臣有恩,之前拒绝陛下赐婚,是臣自认是无趣之人,不想耽误那姑娘一生,谁知老国公竟觉得臣堪为良配,说怕身死之后,女儿无良人可托,硬要将爱女托付给臣,臣百般推拒不得,又怕老国公伤心,不得已才应了这门婚事。”
    武德帝一边听她说,一边从阶上走下来站到窗边。
    他抬手推开花窗,窗外天光大亮,本有些昏暗的宫室瞬间明亮起来。
    不远处便是太液池,夏日艳阳绚烂,照出一池粼粼的水光,略过楼阁起伏的宫殿,朱雀门外的祁拂山露出一角,明光殿建在高势,俯首望去,颇有俯揽天下之感。
    姜静行看着背对自己的武德帝,长眉微蹙,待武德帝转过身时,又骤然松开。
    她眼神一凝,突然发现武德帝身上还是早朝那身衣裳,只是去了外衫冠冕。
    这可不值得让她在偏殿等候许久。
    “你宽了魏国公的心,却又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武德帝抬头看向她身后帷帐,似有深意道。
    姜静行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殿里恐怕还有其他人在。
    武德帝收回目光,盯住她,语气颇为强硬道:“你可知长公主痴心你多年,早些年你无意娶亲,朕也就没说什么,如今你说要迎胡家女入府,可有想过长公主的心思。”
    姜静行敛容不语,蹙眉坐着。
    武德帝缓缓走到她身边,他垂眸凝神望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说话的语气缓和下来,不由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老国公若忧心女儿日后无良配,朕便赐一门良配给她,你也不必委屈自己。”
    姜静行不接话,只眉头皱的更紧。
    武德帝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抬头,也不知在说给谁听,“你是朕的心腹之臣,长公主又是朕的亲妹妹,朕有意将她许配给你,也算帮你二人续上前缘,你若愿意,魏国公那儿由朕为你婉拒,朕再为你和长公主赐婚,只待择日完婚。”
    话说到这儿,姜静行哪能不明白武德帝打的什么主意。
    她不敢去想身后藏着的是不是陆筠,只与武德帝对视的眼眸中透出隐隐怒意来。
    上回在泰安寺见到陆筠,听人口口声声质问她为何不回信,她便知道这事不简单。除了眼前人,谁敢截当朝公主的信,而若不是她没收到信,没能及时在信中回绝陆筠那句“你若愿意等我便不要娶亲”,她又岂会耽误陆筠这么多年。
    为了自己私欲,耽误妹妹一生,也就武德帝有这份狠心!
    武德帝看出姜静行眼底怒意,却不以为然。
    兄妹二人如出一辙的傲慢,陆筠想着在其他地方补偿胡绮楠,武德帝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当年他怕二人因信生情,先是默认太后远嫁陆筠,后又拦下陆筠送出的书信,至于妹妹本人的想法,武德帝从未过问。而为补偿陆筠,待他登基后,便破格加封陆筠为长公主,让她享着远超其他公主的尊荣富贵。
    武德帝不后悔当年所为,更不觉得今日所做有何错处,他悔只悔在,他低估了陆筠对姜静行的痴情。
    既然如此,他便让人亲耳听着。
    姜静行咬紧两颊,沉默半晌,终究顺了武德帝的谋算,“臣无意公主殿下,枉费陛下美意了。”
    待她话落,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可谁知她顺了武德帝的意思,武德帝却还不肯放过她,非要将自己妹妹一颗心伤到破碎。
    只听武德帝怒道:“不知好歹,难道我大雍的长公主,还比不上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姜静行扯了下嘴角,可实在笑不出来,她干脆也就不笑了,只冷着一张脸说道:“臣与公主有旧不假,却只是君臣之意,并无男女之情,陛下说续上前缘,臣却不知这前缘在哪?”
    武德帝不语,看她半晌,复问道:“你果真无意长公主?”
    姜静行不想在这事上反复述说,她起身拱手,朗声对着殿中二人同时道:“长公主殿下天姿国色,身份贵重,臣自认一届武夫,实非良人,辜负殿下一番美意,是臣之过,愿陛下再择才貌双全之士配与殿下。”
    话落,偌大的宫殿静若无人。
    姜静行待的全身不自在,冷脸告辞。
    武德帝淡淡看她一眼,挥手让人走了。
    等人走后,朱红帷帐旁一小内监行礼退下,却不出殿,而是往身后跑去,原来里面是一小隔间,平日里只摆着些藏书画卷,今日却特地收拾妥当,放置了桌椅香茗。
    隔着珠帘,小内监磕头行礼:“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李嬷嬷看陆筠呆坐着不应,双目泛酸,不得已唤了她一声:“殿下……”
    陆筠面无表情,只眼睫偶尔颤动,昭示着这不是樽美人俑,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武德帝坐回到宝座上,倚着身后软囊等着,闭目等了片刻,才看到被宫人簇拥着出来的陆筠。
    他睁眼道:“死心了?”
    “皇兄想让臣妹死心,臣妹自然死心了。”陆筠一反平常的淡漠,也许说是心如死灰更恰当些,只是这淡漠中暗含着些许的嘲讽,“皇兄若不想让臣妹嫁给靖国公,大可直言,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拦着臣妹的信就算了,还费心来这么一出戏。”
    武德帝冷眼瞧她,打量过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清丽面容,在那双死寂的眸子上顿了顿。
    “既然死心了,就出宫吧。”
    陆筠搭着李嬷嬷的手臂屈膝,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殿外姜静行没走远,特意在墙角下等了一会儿。
    送她出宫的内监不敢催她,只好擦擦脸上的汗水,躬身陪着。站了小半刻钟,远远看见殿门口走出几道身影,才听见头顶一句叹息:“走吧。”
    姜静行转身离去,以为自己避开了陆筠,却不知就在她转身的那瞬间,陆筠抬头向她藏身的位置看来。
    陆筠看着熟悉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
    这厢姜静行离宫了,陆筠也心灰意冷,避道回了长公主府,谁知却在半道被安王府派来的长史截住,来人只说安王病了,想念姑母,所以请公主过去看看。
    此时陆筠只觉万事无趣,点点头便应了。
    姜静行不知身后事,一进靖国公府便往清晖阁走,进了院里才知姜绾去了演武场,她只好又向演武场走去。
    走在半路上,姜静行不禁心生忐忑。
    她和胡家小姐的婚事传开了,以姜绾对她的依赖,怕是一场不小的打击,何况对方还是她的小姐妹,就又是一场打击,接连两场打击下来,她有点担心女儿的心情。
    走着走着,姜静行就开始叹气。
    短短几日,她先是对女儿承认自己养了外室,没过几日,又说要娶个继室回来,可想而知,如今她在姜绾面前是个什么形象。
    到了演武场,台上一片热闹。
    四方的演武台上只姜绾一人,长袖束在肩后,拉弓搭箭,正瞄着远处一颗槐树,秋禾领着一众侍女在台下看着。
    嗖的一声,羽箭脱弦而出,擦着树干没入花丛。
    “好,小姐厉害,差一点就射中了!”秋禾高声欢呼,使劲儿拍掌,侍女们也跟着叫好,一个个都兴奋的不行。
    姜绾叹口气,从侍女手中接过箭矢,再次张弓搭箭,屏息凝视许久,再次射出。
    又没中。
    秋禾还是叫好,在她眼里,姜绾就是最厉害的!
    她捞起一个箭筒上台,“小姐,你再试试,下次肯定能中。”
    姜绾抱弓摇摇头,有些气馁,她才练了一月,能拉开弓便已然很不错了,可要想做到如父亲那般百步穿杨,还不知等到何日。
    秋禾被拒绝后便不劝了,转而拿出锦帕递给小姐,让她擦擦鼻尖的汗珠。
    姜静行在一旁看了半天,粲然一笑,走上前去。
    姜绾看见她,立即惊喜道:“父亲怎么来了?”
    姜静行点点头没说话,只在经过一排箭筒时停留一瞬,修长手指一勾,几只细长羽箭便夹在指尖,她递过一只给姜绾,温声道:“搭箭再射一次,听我话。”
    姜绾睁大眼睛,顿时不觉得累了,她开心地接过那支羽箭,转身摆出射箭的姿势。
    姜静行走到她身后站定,然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胛,“腰挺直,肩要放平,两脚错开,脚尖向前,与肩同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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