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府热闹了一整日, 姜静行陪坐半日,直到月上树梢才歇口气。
    她回想白日里的喧嚣,心底却无波无澜, 唯一让她感到些安慰的人便是胡重光了。
    看样子是痴情朴玲许久, 真心来求娶,不管这里头有多少龌龊,总归结局是郎情妾意,她也算做了桩好媒。
    又过了几日, 姜静行和胡家的婚事也传到了府里。
    朴玲如何想不得知, 朴夫人却搂着女儿好一阵惊疑, 心想上京城这些权贵们的心思, 寻常人还真是参不透。
    不过有了这层关系在, 朴夫人对女儿婚事的日子也安心不少。
    毕竟朴家根基不在京城, 儿子虽说在太学, 却是还未成亲, 兄妹之间难免有些话说不出口,而且她也怕靖国公府和魏国公府日后起了龌龊,到时再连累了她女儿可如何是好。
    如今便好了, 两府紧密相连,她女儿头上有了庇佑,她这个做娘的也能松口气。
    而朴玲的婚事定下了,靖国公府另一桩大事也提上了日程。
    三日后便是朴月璇大忌。
    从今日起,靖国公府上下皆要斋戒食素, 直到祭祀结束。
    大忌那日要用的香烛纸钱和三牲祭品早已备好, 就连做法事的和尚, 也是姜绾亲自去泰安寺请来的高僧。
    东苑有间院子放着朴月璇的牌位,到那日也要换新。
    大忌前一日。
    这日用过午膳后, 朴夫人带人去库房清点祭品,路上听靖国公府的下人说起早逝的朴月璇,往事不禁浮上心头,当即脸色便淡了,等回了院子,只觉心里哪哪都不舒坦,她想了想,便遣人来请姜璇过去。
    女儿的婚事定在明年春日,还有着大半年的时光,总不能一直住在亲戚家。
    原先她心灰意冷,本打定主意,说等过了朴月璇大忌便回清河郡,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总赖在亲戚家也不是一回事,她不如带女儿回家待嫁。
    是以,便想着提前知会一声才不算失礼。
    至于姜璇此时,正舒舒服服靠在罗汉榻上假寐。
    姜静行不让她插手朴家婚事,她也就像寻常亲戚,只要事不递到眼前,一概不管不问,全推给朴夫人拿主意,至于姜静行要娶亲的事,她也只当没听说过。
    榻尾支着张黄木红漆矮几,右边摆着茶点,左边摆着一摞书册,姜绾执笔坐在案后,偶尔勾画两笔,嘴里念念有词。
    虽说入秋了,可秋老虎来势汹汹,午后的日头更是毒辣。
    丫鬟在一旁为姑侄二人打扇,凉风拂过面颊,姜璇迷瞪着睁眼。
    “姑姑醒了?”姜绾从书堆里抬头,动了动酸痛的肩头。
    姜璇清醒过来,见侄女还坐在桌案后苦读,便有些不赞同道:“怎么突然就对看医书着迷了,咱们府上又不缺大夫,就算谁病了,也不用你这位小姐费心,快放下书歇歇,吃块点心填填肚子。”
    姜绾合上手中医书,浅笑道:“就是一时感兴趣罢了,那日父亲发热,我坐着无聊,就让人拿了几本医书看,谁知就看入迷了。”
    姜璇失笑道:“你爹身子骨好得很,要是换了别人,哪能睡一觉就好,你且安心吧。”
    姜绾乖巧地点头,命人将医书收起来送回她院子里,等闲暇了,她再接着学。
    不过医术不比习武,习武不懂了,她还可以去问父亲,可学医遇到难处,便只能她自己钻研,或去府外请教坐诊的大夫。
    可就算问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教她。
    所以还是要想个法子,找个懂医的人教她。
    姜璇不知侄女心里想的,她午睡后起身去里间换身衣裙,刚出来,朴夫人遣来的侍女就到了,她只好让姜绾先坐着,随侍女去了西苑。
    西苑紧挨着秋霞院的一处院子里。
    朴夫人将手腕搭在侍女手上,亲自站门口候着,一见姜璇来了,忙亲热地拉着她坐到屋里,喊着丫鬟们看茶。
    “嫂子快歇歇,都是一家人,哪用这么客气。”
    姜璇接过茶水坐下,拨着茶盖浅缀一口,赞道:“真是好茶。”
    朴夫人笑着谦虚,“能入妹妹口便好。”
    她不是个拖沓的性子,旋即开门见山道:“妹夫他忙于朝政,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相见,今日请妹妹过来,是有些话求你替我转达妹夫他。”
    姜璇自然说好。
    朴夫人将身边几个丫鬟赶到屋外,随后坐下叹气道:“我来上京有些日子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万幸有你和妹夫帮衬着,这才有惊无险到今日,朴家是商户,若没个门路,到死也不过家财万贯,幸亏妹夫他害念着律霖这个侄儿。”
    “嫂子哪里的话。”姜璇不敢替姜静行揽功,忙道:“律霖本就才学出众,就算不做官,也是顶好的郎君,兄长不过给了门路而已。”
    有道:“说起律霖,我也许久没看见他了。”
    “前些日子他去太学结识了几位同窗,少不得多些应酬。“
    朴夫人放心儿子的才学本事,并不拘束他,反而放在女儿身上的心思更多,“今早我收到他爹送来的信,问我们母子何日归家,律霖脱不开身,我便想着带玲儿回家去看看。”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璇听明白了。
    见她明白,朴夫人和声细语地说道:”她爹疼她疼得紧,就盼着她回家呢,她自个儿也念着回去尽孝,再说过完年就要嫁人了,婆家的日子可不比在娘家痛快,想我以前催着她嫁人,可真要嫁出去了,我这当娘的却舍不得了。”
    说着说着,便说起了真心话,朴夫人不禁红了眼。
    姜璇听得心酸,忙道嫂子莫哭,“是这个理,嫁人前总要在双亲跟前尽孝才好,不然等嫁去别家,就是一辈子的憾事。”
    朴夫人抹抹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妹妹见笑了。”
    “不碍事,嫂子也是慈母心肠。”姜璇撑着笑脸说话,“那不知嫂子打算着何时动身。”
    “我已着人打听过了,十月初一有大船出京,这船两月一返,若是错过了,就只能驾车回了,到时候寒冬腊月里赶路,也是桩苦差事,只能是那日动身。”
    姜璇喝了口茶水,“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和玲儿安心住着,明日就是大嫂大祭,十月初一走不碍事,来得及。”
    朴夫人笑着点头,这时进来个丫鬟说厨房送来盘新做的桃酥,朴夫人赶紧让人端进来。
    就着点心喝了会儿茶水,姜璇便起身告辞。
    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突然叹了口气,白皙莹润的脸上带着些愁容。
    荷叶问她怎么了,姜璇摇头不语,等回屋见姜绾还在,才又扬起笑脸。
    姜绾从账册抬头,俏声道:“姑姑回来了,舅母说什么了?”
    姜璇将刚才发生的事悉数告知她,又道:“等晚上你爹回来了,也给她说一声。”
    姜绾一向藏得住心思,她和舅舅一家感情不深,也没什么舍不得,坐在案后不在意地嗯了一声,便继续埋头理账目。
    看她又在忙,姜璇也坐过去,随后吩咐侍女去里屋拿针线过来,自顾自倚在罗汉床上绣东西,闲暇之余,时不时抬眼眸看一眼姜绾,哈当爹的潇洒自在不同,侄女完全当得起温柔娴静四字,随便性子怪了些,也是难得的好姑娘。
    姜璇看的入神,暗道这么好的姑娘,必定要择一位十全十美的郎君才配的上。
    其实她原本是有其他打算的,这打算还在朴夫人头上。
    原本她想着,既然朴玲的婚期已定下,那场没办成的及笄礼便该提上日程了,按她的打算,她是想着借此连姜绾的一起办了,正好姐妹两个年岁上就差两个月,也说的过去。
    这里头藏着姜璇的私心。
    侄女生而丧母,注定不能在生辰之日大操大办,就连及笄礼也要避讳着,按理来说,是只能闭门在家里小办一场,之后放出去话,告诉别的人家,自家有女长成,已过及笄,到许人的年岁了。
    可姜璇不愿这样委屈姜绾,这十五年来,为避生母祭日,小姑娘连个像样的生辰都没,只能躲在屋里吃碗长寿面。
    她看着都心疼的慌。
    所以就想着从中取个巧儿,谁知她连姜静行都没来得及说,朴夫人却先她一步说要带着女儿回清河郡。
    事到如今,只能作罢。
    晚上姜静行下值归来,姜璇将白日里发生的事说起她听。
    姜静行满脑子朝堂上的事,听完也没往心里去,她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九月上旬发生了不少事,除了靖国公府,朝堂上也是风起云涌。
    俗话说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却拦不住百姓的叫好声,又一家从荆州盐税得利的豪族入狱,上京城内一片沸腾,可这声声喧嚣下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康白礼领命入京,看在他治水有功的份上,武德帝不仅免了他的死刑,更是让他官复原职。
    督察院右佥督御史上书此举功过相抵不妥,武德帝知晓御史们上奏也算合理,因此只将奏折搁置,并未发怒。
    谁知,恰好此时三法司奏报呈上御案。
    奏报上附了张单子,简单一算,荆州盐税贪污近百万白银。
    而这位右佥督御史,正是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中升上来的,专管巡视盐务,所责之地正是荆扬一代。
    武德帝怎能不怀疑这是徇私报复,又怎能不怒。
    翌日大朝会,他当庭怒斥督察院众御史渎职,骂的一帮老御史们脸色涨红,最后所有御史罚俸一年,而原本的右佥督御史,直接换了个人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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