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卷七 子瑜之惑
    如今朝廷和江东的力量悬殊实在太大。
    朝廷即便是重返西域,也并未损耗太多国力,甚至就连将领、士卒都没有从中原腹地调走太多。
    而且随着思维的改变,政策的宽松,贸易的繁荣,朝廷的国力简直是蒸蒸日上,完全不给孙权弯道超车的机会。
    其实这两年,孙权也在努力发展江东。
    不仅加大对山越围剿的力度,还引入曲辕犁,在江东大肆开垦荒田。
    可也正因为如此,孙权才对自己与朝廷的差距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若不是长江天险,孙权自己都快要失去和朝廷对抗的勇气。
    如今听到天子开始册封诸侯,孙权也开始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万一呢!
    万一天子答应了呢?
    反正都是分封,封一个凉国和封一个吴国又有什么区别?
    本来是想要让李儒前往长安,但李儒现在的态度实在不明,让孙权不敢派遣。
    “如此,便让子瑜前往吧!”
    诸葛瑾得令后,立刻乘舟前往荆州,向文聘说明来意。
    文聘对待名士素来礼敬,故此没有为难诸葛瑾,反而派人护送他前往长安。
    诸葛瑾来到襄阳,见到汉水忙碌,江面上的船只如同大河之沙,一眼望不到头,便询问身边之人:“为何此地如繁忙?难道朝廷是要出兵攻打江东吗?”
    这话惹得身边人暗自发笑。
    “非也!这些不过是从蜀地以南的安南都护府中运来的货物!乃是运载货物的货船,并非战船。”
    “而且若是要攻打江东,何必需要这样的阵势呢?单单是甘将军麾下的水师便已经足矣!”
    诸葛瑾表面平淡,内心却还是掀起了波澜。
    大汉的国力,竟然已经充沛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诸葛瑾于是又道:“自古都是重农抑商,朝廷如此使人趋利,难道就不怕世风日下,民风不古吗?”
    诸葛瑾终究还是传统的君子,江东又相对封闭,思维终究还是停在了以往的陈旧中。
    所以周围人也是教育他道:“当年孔子的弟子端木子贡也是商人,难道社会的风气会因为他经商而败坏吗?”
    “当年瓜分晋国的三家诸侯倒不经商,但是他们的行为不是也败坏了社会的风气吗?”
    “故此,风气败坏不在于经商与否,而在于当权者,在于肉食者!”
    诸葛瑾并未因此被说服。
    “那如果百姓都去经商了,谁来种地呢?”
    “民以食为天,若是土地荒芜,没有了粮食,那即便是经商赚取大量的钱财又有什么意义呢?”
    身边人笑道:“子瑜说的倒是容易,好像这世上谁想经商就能够经商一样。”
    “就如这趟安南都护府的生意,利润虽然惊人,但是所需要的启动资金也是一笔大钱。”
    “这种大钱,如果不是殷富之家,又有几个人能够拿出来呢?”
    “而且经商虽然利润巨大,但亦是存在风险,一朝不慎,满盘皆输!又怎么可能有人真的不顾一切的变卖田产,贸然前去经商呢?”
    诸葛瑾还是摇头:“商人私心太重,只利己,不利人,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农民创造的财富,是肉眼可见的粮食。
    但商人创造的财富,却太过抽象,很难有人去说明白。
    见状,身边人则是邀请诸葛瑾往襄阳周围的农田一观。
    “子瑜看见了吗?”
    “往前五年,甚至往前三年,襄阳都没有这么多的耕牛。”
    “正是河北的商人用河北的铁器、布匹、丝绸换来草原的牛羊,然后再由襄阳的商人用从安南都护府运来的奇珍异宝换取对方手中的牛羊,这才使得这些本应该在草原的耕牛出现在襄阳。”
    “而耕牛一旦变多,又有曲辕犁和肥料那样的东西作为利器,百姓开垦的田地只会多不会少。”
    “就算是相同的一块田地,百姓在农田上耕作的时间也会变少,这样他们就有多余的时间去读书、识字,乃至探讨学问,或者前往工坊当中做工……这样难道不是圣人们推崇的天下大同吗?”
    诸葛瑾仔细去看农田,果然看到耕牛的数目远胜江东!
    但诸葛瑾还是不信,于是便前往一处村落。
    刚进入一户人家,就发现其院内有一群鸡仔正在悠闲的散步。而在旁边还用砖石堆起一个槽笼,里面养着两头体格雄壮的黑猪……
    诸葛瑾突然有些颓然。
    即便他再用书上的大道理说服自己,也不能否认眼前的一切。
    若是江东的百姓,哪有可能在家中养鸡、养猪,以获取一顿肉食?
    商人在襄阳的大规模活动,显然确实是让襄阳周围的百姓也获利颇丰,使其远胜江东百姓!
    诸葛瑾怀着复杂的心情又继续往关中走去。
    但仅仅是过了武关,大汉的富饶又再次给他上了一课……
    青砖铺成的道路!
    不错!
    不是夯土!
    而是青砖!
    简直壕无人性!
    诸葛瑾指着地上的青砖,对身边人说道:“关中道路上莫不都是这样的青砖,这难道不是劳民伤财吗?”
    “非也!”
    对方再度解释。“自长安新城修建的时候,娄圭、甄尧两人的砖厂的规模就扩大了数倍,其砖石价格低廉到了极致。”
    “后来二人就主动和各地官府商议,帮助各县修筑道路,所以如今关中的道路才几乎都有青砖铺成。”
    诸葛瑾咋舌:“这不还是劳民伤财?用来修路的钱,不还是民脂民膏吗?”
    “确实是民脂民膏。”
    对方没有反驳。
    “但是道路修筑之后,使得道路平坦,就算有珍贵货物运输时也不会损坏,而且使得马车的速度大幅增加,如此各地官府就能收受更多的关税……修路的钱很快就能连本带利的赚回来,何乐而不为呢?”
    ……
    这些事情复杂吗?
    不复杂。
    困难吗?
    也不困难。
    但诸葛瑾就是觉得别扭!
    这种别扭,和此举是否利民无关,只是觉得实在是颠覆了自己的观念。
    朝廷,竟然主动帮助商人创造更良好的经商环境?
    这是朝廷应该做的事情吗?
    朝廷不应该,是对商人百般打压,提高商税,收取他们的不义之财补贴淳朴的农户吗?
    这话再次引得周围人嘲笑。
    “历朝历代,征收商人的钱财哪次用来补贴农户了?子瑜这话说的当真好笑!”
    被嘲讽的诸葛瑾已经无力反驳。
    又来到长安……
    不对,这不是长安,严格来说此地距离长安还有几十里的距离,但其繁华程度,已经能够比拟江东的一些城池。
    【长安农工大学堂】。
    诸葛瑾总算是看到了一个令他感到欣慰,同时他也理解的东西。
    推行教化之道,总该是没错的。
    但诸葛瑾想象中的朗朗读书声还有之乎者也并未出现在这座大学堂。
    一进入见到一名老者,诸葛瑾赶紧朝着对方行礼。以为是哪位德高望重的大儒。
    但那老者赶紧摆手:“我不过是大学堂的学生,哪里能受此大礼?”
    诸葛瑾再次凌乱。
    “汝是学生?”
    “正是。”
    这老者的年龄,最少也有“知天命之年”。
    何谓“知天命”?
    就是已经到了该开始总结一生成败,不应该继续折腾的岁数。
    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开始学习?
    “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老者看出诸葛瑾眼中的错愕。
    “此处农工大学堂,一不教圣贤道理,二不教科举之术,不过是传授种地还有工匠的学问罢了。”
    “老朽不才,虽不识圣贤道理,也不知论衡之道,但毕竟种了一辈子田地,在种田一事上还是领悟极深的,自然可以来此精进。”
    “难道你这个后生以为,我们这些人,便不能读书,不能学习了吗?”
    大学堂,本来就不是给那些需要启蒙的蒙童或者是立志入仕的士子开办的。
    虽然一直都推崇少年治学,但难道长者就没有学习的权利吗?
    而诸葛瑾更是被对方的最后一句话震撼。
    谁说只有年少的人,进入仕途的人才有资格享受教育。
    难道一个年老的人,一个种田的人,就没有资格享受教育吗?
    还是说,只要是年老之人,种田之人,注定比年少之人,入仕之人的身份更加卑贱呢?
    诸葛瑾一直被人称为君子,便是因为其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没有贫贱区分。
    但今日见到老者,诸葛瑾才忽然发现,自己不是没有歧视过别人,而是自己的歧视已经深入到骨髓当中,导致根本没有半点察觉!
    反观大学堂其他人,面对老者、农户、工匠的出现都视若无睹,显然是当真不在意他们的存在。
    何谓教化?
    政以体化,教以效化,民以风化。
    诸葛瑾抬头看向大学堂。
    虽然此处没有朗朗读书声,没有圣贤的道理。
    但诸葛瑾却觉得,此处才是真正的教化之地,是真正能够“美教化,移风俗”的学堂。
    “大汉必将兴盛啊!”
    发出感叹之余,诸葛瑾也知道——
    自己这次的出使,大概率要无功而返了。
    现在这个年轻且健壮的大汉,恐怕不会在任何事情面前妥协。
    即便是长江天险,恐怕可依旧无法阻挡大汉一往无前的脚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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