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和沈昱等人的到来,似乎惊醒了这座沉睡着的破庙,门窗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细微的震动扩散到屋顶的木梁,吊起的绳索从高处的房梁上直垂而下,末端系成一圈,慢吞吞地摇晃起了悬空的周皓。
    尸体青白的脸上,一张双目暴突,眼神涣散凝滞,张开的黑紫嘴唇间,挂着半寸长舌,分外可怖。
    两人身后的官兵见了此景也不由得后退一步,惊得迟迟不敢上前。
    为首的衙役见众人一个个踟蹰唯诺,大喝一声。“人都已经死了还怕什么,快给我把他放下来!”
    “且慢,”方宁拦住了他的动作,“未免尸体过早搬动,致使其他线索破坏,还请让我与师兄先查验一番周围境况。”
    说罢,她走到尸体身旁,从尸体的面向开始环顾四周。
    只见庙内门窗紧闭,唯有一尊积灰的佛像正对着门口,佛前唯一一张摆放贡品的案桌被移至尸体脚边,似乎死者就是踩着这张案桌爬上了房梁,悬挂起绳索,踢倒桌案,将自己缢死在这里。
    沈昱也关注到那张案桌,动手丈量了一下高度与尸体离地的距离,两相对比,确认道:“长短相差无几。看来关键不在这里。”
    方宁沉吟片刻,才对为首的那名官兵说道:“要两个胆大心细的人来,将尸体缓慢放下,这绳结用的是单系十字,从中间割断即可,只是切记不要触碰到死者头颈。”
    为首的衙役应下,立马选出了两个精壮的兵士,将周皓的尸体稳当地放在地上。
    “勒喉下则口开;脚虚,则喉下勒深,”方宁忍着自胸腹内散出于口的恶臭,一丝不苟的观察尸体面色及脖颈处,续道:“口开吐舌,脚虚痕深,确实是吊死的表象。”
    可周皓真的会自杀吗?方宁全然不信,此人好不容易将一直压制自己的兄长设计害死,几日前还打算着收回周耀名下的财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心存死志?
    “绳索如何?”她抬头望向沈昱。
    可沈昱却朝她摇摇头:“不过是寻常麻绳,绳头无异样,所系处与死者头颅相距一尺有余。”
    怎么可能?
    方宁心中暗惊,周皓倘若真的是被他杀,那杀人者可能极其精通验尸等杀人技巧,要么受过训练,要么有过同类经验,多半有些来头,思及此处,她背后不由冒出一身冷汗。这种冥冥中仿佛被人操控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她经历的如此种种都像是更高处的人策划好的一般。
    方宁的手不由的攥紧,盯着尸体,思绪翻涌,到底是哪一环藏着杀机?
    沈昱见她愣神,走进了才发现她五指无意识地收紧成爪,深陷在地板里,连忙出身问道:“师妹,你还好吗?”
    “先看所缢处楣梁!”方宁醍醐灌顶的说了一句,话音未落,便自顾自地飞身攀墙一跃。
    她身轻如燕的来到悬挂绳索的那根梁木旁,朝绳索悬挂处定睛一看,却见梁木上满是落灰,割断绳索后,梁上也不过一道清晰明了的痕迹。
    屋下自缢,先看所缢处楣梁、枋桁之类尘土衮乱至多,方是。
    如只有一路无尘,不是自缢。
    方宁长松了一口气,凶手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一处,自缢者求死之意再如何强烈,窒息而亡时依旧会本能的躯体挣扎、四肢痉摩,牵引着上吊用的绳索在梁木周围摩擦,必会使落浮的尘埃滚乱。
    她冷冷一哂,跳回地面,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沈昱。
    沈昱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选择告诉她:“可是周皓如今的死状,确实是缢死。我方才仔细看过周皓脖颈处的勒痕,并无他人勒死后,在将其吊起的痕迹。且尸斑并未出现在后背,而是固定于下半身。这是由于上吊自杀后尸体长时间处于立位所致。此外,我还在裤子上发现沿右下肢方向的尿失禁的痕迹。若为绞杀,被尿打湿的理应是倒下的地板处以及裤子的臀部一带。”
    沈昱的话像是给了方宁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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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更相信是伪造自杀,但我们证据不足,很难锁定与抓捕凶手。或许周皓是被人用了迷药,被吊死的过程中,一直处于神智昏沉不清的状态。我认为,凶手暗中跟随,或与周皓相熟,将人约到此处,后用迷烟偷袭的可能很大。不然周皓不可能毫无防备,身上也没有任何打杀痕迹。”沈昱说罢,顿了顿,苦笑着将一封书信递给方宁,接道:“如今周皓已死了至少有两个时辰,凶手早就逃之夭夭,踪迹难寻。这是在周皓身上发现的一封认罪书。我曾见过周皓的笔迹,与这上面的无异。其中罪行证据,他全都一应揽下,若非你我先前已经从周管家处得了消息,恐怕到时候指认马荣与周家有勾结,要被说胡乱攀咬了。”
    方宁长呼了一口气,看了看认罪书的内容,冷哼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给马、周两家定罪。周皓死因与凶手的调查,先交给官府吧。”
    随后两人命随行检官将现场及尸体的各要处都详细记录下来,派半数人把守此处,另外半数则与他们一起回去呈报知府。
    方宁与沈昱一行人回府没半天功夫,就将从周府得来的书信账簿等证据整理好,加之善堂中被方宁羁押着的管事以及周管家、柳萧疏的证词一并呈给官府,人证物证俱在,江州知府即刻判没收周家全部财产,周府中剩余人丁家眷流放三千里。
    至于马荣,方宁沈昱两人手中证据确凿,就算官府想百般糊弄,也要看看沈昱这个钦天监主薄的颜面,于是被剥去官身,禁足在家中停职候审。
    此案一破,一时间,周家侵占田地、私贩人口、残害百姓一案就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江州城,成了城中官吏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案子破的太轻易,我总有些不切实感,”方宁沏了一杯茶,凭栏远眺,“杀害周皓的凶手到底是哪方人马?马荣府中尚还没有搜查出来还有哪些?一日不能知晓其中真相,我心一日难安。”
    “师妹且放心,马荣如今已被官府扣押住,”沈昱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一连劳累多日,也该歇息一会儿了。”
    方宁终是长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忽然,包厢外传来嘈杂的人语声和混乱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
    珠帘啪地一声被一把掀开!来人上气不接下气:
    “二位不好了,马荣、马荣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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