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杜云瑟写完了五道四书题和两首五言八韵诗,第二日则写完了八道五经经义。
    他每日日出即起,在火盆上烧开一壶水,烤热酥软的烧饼,冲开一杯加了炒熟的芝麻、花生、核桃碎的酥油茶,简单吃过饭后便开始答题,直到人定之后再收拾笔墨纸砚,把两张长木板并起来睡觉。
    隔壁的李睿聪第一日接连上了五六次茅房,第二日终于恢复正常,但少了一天的时间,他第一场考试的题答得估计不怎么样。
    时间来到第三日,很多考生已经支撑不住了,比起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压力更难缓解。
    在狭小逼仄的号房里连待三日,不能说一句话,还要不停答题,不停想自己的试卷能不能得到主考官的青睐,能不能考中进士……躁动的气氛在一排排号房间涌动。
    杜云瑟端坐在号房里,认真地研磨墨锭,他前后左右的号房比起前两日多了许多动静。
    换纸的声音、放笔的声音、移动木板的声音……考生们不自觉地发出更大的声响,缓解心中的急躁。
    杜云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待澄泥砚内的一汪墨汁浓淡适宜,取来一张铺满整块木板桌案的崭新纸张,开始誊写自己的答案。
    科举文章有着非常严苛的格式要求,比如凡“臣”字要小写,凡“皇帝”、“君”、“陛下”要大写,凡称呼君主要另起一行……
    一旦写错了,那可不只是考卷被罢黜,还会涉及藐视君上之罪。
    一尺半宽、丈余长的白浪宣纸上,蝇头小字竖直齐整地排列着,写错一点,就是前功尽弃,不仅考验考生的耐心和谨慎,也挺考验情绪稳定程度的。
    ——这是秋华年的评价。
    杜云瑟誊写完一道题,暂且歇笔休息片刻,他眼前浮现出自家小夫郎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勾起。
    隔壁号房的李睿聪好像不小心摔了砚台,石砚砸在砖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惹得负责这片区域的两个小吏过来查看。
    杜云瑟挑了下眉,拾起笔继续在雪白宽大的纸张上誊抄文章。
    就这样耐心地写写停停,酉时正刻,杜云瑟按时誊写完了一整张长长的答卷,裁掉多余的纸张,正式答卷从头到尾足有一丈长。
    墨迹晾干后,负责糊名的小吏打开了号房门。
    当着杜云瑟的面,小吏将写着考生信息的卷头用不透光的纸糊住,将试卷按规制折叠起来,放入专门的匣子封存。
    这一步是有可能出现舞弊现象的,前朝曾有个举人一掷千金收买了糊卷的小吏,让对方把自己和隔壁文魁的试卷的卷头割下来,互换后重新粘贴,这样他就得到了文魁的答卷。
    后面会试结果出来,他中了会元,那位文魁则名落孙山。
    好在文魁考试结束后曾把答卷默写下来给恩师看过,恩师恰巧被邀请去品评会元卷,一看这试卷不仅内容和自己学生的一模一样,连字迹都相同,立即向上检举。
    最后真相大白,文魁重新取回了会元的名次,舞弊的举人和被收买的小吏都被砍了头。
    裕朝科举吸取经验教训,让小吏当着考生的面糊名,糊名后立即入匣贴上封条,上交一个,才能去收下一个,杜绝了小吏被收买换试卷的可能性。
    杜云瑟平静地看着小吏将自己的试卷放入匣中,贴上专门的封条。直到会试彻底结束,评阅试卷之时,试卷匣才会在层层监督下被打开。
    第一场考试尘埃落定,成绩如何,考生已无法左右,只能静待结果。
    小吏走后,杜云瑟开始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
    将笔与砚台洗净装进锦袋,褥子一一折好,食盒里的食物刚好吃完,龙眼炭却还剩了不少。
    盖因食物是秋华年算着杜云瑟每顿饭的食量装的,而炭火他怕天公不作美杜云瑟冻着,紧着容器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贡院的小吏们动作飞快,糊名收卷加上确认试卷份数一共花了两刻钟,酉时三刻,贡院门口的大钟再次敲响,大门打开,挤满了街道的马车和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秋华年和邓蝶仗着住得近,早早就让小厮赶着马车来贡院门口等人,占了个好位置。
    但随着考试结束时间的接近,贡院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形制各异的马车挤在一起,隔绝了他们望向贡院大门的视线。
    听见钟响,柏泉索性跳下车辕,“乡君等一等,我挤过去接老爷过来。”
    星觅接过缰绳拉着,劝秋华年,“外面人挤人的,乡君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伤到了,岂不是叫老爷分心难受么。”
    秋华年顺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外面当真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明智地选择了放弃。
    “邓阿嫂只带了一个人不方便,你顺便看看王举人在哪。”
    “乡君放心,我记住了!”柏泉边回话边奋力挤进人群。
    又过了一个多钟,杜云瑟和王引智才跟着柏泉来到两驾马车前。
    连续三日几乎一直在狭小的号房里,两人的神情都有些疲惫,但大体上还算沉稳自若,应该都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
    明日早上还要考第二场试,秋华年没有耽搁,接到了人后就让柏泉赶马车回租住的宅子。
    柏泉这几日把贡院附近的路摸得十分熟悉,避开人流走了条小巷,七拐八拐后,顺利回到住处。
    厨房的灶台上的蒸屉里盛着饭,还烧了一大锅热水,秋华年他们出门前用微火热着,这会儿还是烫的。
    秋华年一边让杜云瑟吃些热食,一边忙前忙后地让柏泉把热水提到房里,等杜云瑟吃完饭就可以舒舒服服泡个澡了。
    等一切忙完,杜云瑟沐浴完出来,秋华年终于找到机会好好说一说话了。
    他伸手在杜云瑟眼前晃了晃,“回神了嘛,杜公子?杜解元?”
    杜云瑟浅笑着握住他的手,“会试一场确实极耗精力,幸好有华哥儿在外面帮我张罗。”
    两人躺在炕上,秋华年靠在杜云瑟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梅花香。
    刚才秋华年非常奢侈地给洗澡的热水里加了一罐梅花清膏,效果值得好评。
    秋华年又吸了一口,在杜云瑟刚洗热的胸膛上贴着皮肉蹭了蹭。
    “……”
    杜云瑟失笑,“华哥儿是在陪我休息吗?”
    刚才秋华年让星觅收拾了桌子,然后把所有人都劝了出去,关上房门,拉上绢帘,美其名曰要陪杜云瑟休息。
    秋华年无辜地眨了眨眼,“是啊,你要是觉得吃亏了,我也让你蹭回来。”
    他说着便扒拉自己的里衣领口。
    杜云瑟一把按住秋华年的手,声音嘶哑,“现在还不是时候。”
    早有预料的秋华年故意说,“是你自己不抓住机会的哦。”
    “……”
    秋华年埋着脸哧哧笑了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会试结束后杜云瑟要怎么“算账”,等会试后再说吧。
    火盆里面的炭火孜孜不倦散发着热意,柔软温暖的锦衾里,杜云瑟和秋华年依偎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如水洗般渐渐褪去。
    秋华年依旧对那些佶屈聱牙、深奥晦涩的经义题目不感兴趣。杜云瑟说完亲历的会试流程,想了想,给秋华年说起李睿聪的事情。
    ——华哥儿喜欢听新奇趣事、喜欢凑不麻烦的热闹,他一直记得。
    听见李睿聪的号房居然在杜云瑟隔壁,秋华年不免皱眉。
    “虽然同乡举子会被分在同一片区域,但居然紧挨在一起,太晦气了。”记仇的齐黍乡君“狠狠”骂道。
    “不会影响到你吧?”
    “号房戒律森严,除了贡院小吏,还有禁军巡逻,任何异动都会引来排查,我在自己的号房专心答卷,他影响不到我的。”
    秋华年松了口气,提起李睿聪,他也想起这三日听到的一些八卦。
    “我前天突然知道,李睿聪租住的宅子离我们不远,蝶阿嫂带着小厮出门买菜时遇见了他家的下人,索性打听了一下。”
    虽然有下人可以使唤,但邓蝶仍坚持每日自己出门买菜,她说别人挑菜她不放心。
    秋华年给杜云瑟吐槽,“你猜李睿聪这次进京赶考带了多少家眷?”
    杜云瑟摇头,“华哥儿说说。”
    他不想扫秋华年的兴,索性把听八卦当成放松消遣,还能顺便了解一下李睿聪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一般举人进京赶考都是轻车简从,集中精神专心致志考试,但李睿聪不但带了夫人,还带了两房姨娘。”
    “一房是他夫人的娘家族妹,另一房是从官牙里买的,双方都看对方不顺眼,据说他租住的宅子里热闹极了,会试之前就闹了好几次,连邻居都听见了,真不知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杜云瑟微微点头,“难怪。”
    “嗯?”
    “无事。”杜云瑟笑了笑,吻在秋华年的眉心,“我有华哥儿,实乃毕生之幸。”
    ……
    李睿聪堵了很久的马车,才回到岳丈家托关系重金租来的二进宅子里。
    原本热闹的院子今日十分安静,让他突突跳的额头稍微缓解了些。
    “皂姨娘呢?”他面色阴晴不定。
    “皂姨娘和小姨娘都被夫人罚禁足了。”
    李睿聪眉头一挑,看见他自中举后便一直“称病不出”、诸事不管的原配夫人白承欢从后面迎出来。
    “老爷辛苦了,厨房按点做了饭菜,水也烧好了,老爷快去休息一番吧,明日还有第二场呢。”白承欢一边说,一边帮李睿聪解下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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