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朝文气南重北轻,一个来自北方的学子中了会元,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虽然在得知杜云瑟的恩师是文晖阳后,质疑的人少了许多,但仍有不少人想亲眼看看杜云瑟是谁。
    杜云瑟没有管外界嘈杂的声音,专心在寸金院中读书,准备最后的殿试。
    殿试在皇城内举行,只考一题,由皇帝亲自出题,考的是策略,但这并不代表它不要求文采和对经义的通熟。
    古代所有学问都建立在四书五经上,每讲一个自己的观点,都要从经义中找到立足点,借圣人之言谏君,类比到现代就是写论文要引注专著和其他有学术价值的论文。
    还有文采,殿试答卷虽然不用写八股文格式,但也要骈散结合,对偶工整,文辞精妙自然少不了。
    就算你的观点再好,如果文章写得一塌糊涂,文义不通,也拿不到什么好名次。
    所以考试前继续熟读经义,温习美文是很有必要的。
    否则就算皇上有心提拔,也要顾及些自己的脸面,杜云瑟想要的是万无一失。
    王引智也上了杏榜,排名在二百名开外,对他来说上榜已经心满意足,和杜云瑟一样认真准备着殿试,争取殿试后能外放个好地方。
    秋华年和杜云瑟到达京城以来,太子一直没有见杜云瑟,秋华年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心照不宣地计划着什么,只知道十六某日傍晚上了次门,交给杜云瑟数封书信。
    十六没有走正门,直接在半路上拦了秋华年的马车,他脸上戴着银丝打底的皮质面具,如鬼魅一般,吓了秋华年一大跳。
    “是我。”听见十六的声音,秋华年才松了口气。
    他让星觅去外面,邀请十六上了马车,十六默不作声地坐在车角,秋华年的眼睛不停往面具上瞟。
    “……”
    十六沉默了一下,抬手把面具取下来了。
    秋华年觉得这样顺眼多了,笑了起来。
    马车一路驶入宅子,下车之时十六重新戴上面具,秋华年让下人们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把书信交给杜云瑟后,十六与秋华年一起在宅子里走了一段路。
    “杜云瑟已中会元,殿试应在一甲之中,授官之后,你便要在京中生活了。”
    秋华年愣了一下后笑道,“是啊,以后在京中生活,十六你可以常来串门,九九和春生都很想你呢。”
    “你……”十六停顿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时近傍晚,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两人一路穿过夹道和主院,来到西边的玉竹院里的侧门前。
    临出门前,十六突然转头看他。
    夕阳有些晃眼,那一瞬间十六眼中复杂的情绪让秋华年下意识屏住呼吸。
    克制、不忍、悲伤、怜惜……
    秋华年有些恍惚,这些似乎都不该是十六应该有的情绪。
    下一秒,十六已经转过头去,飞快离开了宅子。
    秋华年眉头不自觉皱起,他从不相信错觉,也不会自欺欺人地装傻忽视不对劲的细节。
    一定有什么问题,他心想。
    然而十六摆明了不想多说,秋华年暂时找不到了解真相的突破口。
    除了十六,另一个上门拜访的人是太平侯,与十六不同,他是直接大摇大摆来敲门的。
    太平侯被元化帝赐名为康忠,并未随康贵妃的本姓,他有些做事的手腕,封侯以来,被元化帝派出去办了不少差事,俨然是位有圣眷的实权侯爷。
    康忠上门,理由是问秋华年特制清凉油做得怎么样了。
    秋华年本来都忘了这事,没想到正主直接上门来问,只好花些心思,正好缓解一下殿试前的紧张心情。
    康忠的症状和晕船不一样,是下船之后的晕陆地,也可以叫做晕动后遗症。
    不过一般人下船后感到头晕恶心,短则持续一两天,长则持续半个月,康忠却断断续续的一年多了还没好。
    这是因为作为疍民,他此前人生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摇晃的海船上度过的,陆地对他而言反而很陌生。
    “侯爷之前怎么治这病?”秋华年问。
    “太医院开了四物汤和杞菊地黄丸,犯病了就吃一剂。”
    秋华年点头,他算是久病成良医,因为自己天天吃药,所以对中医产生了兴趣,穿越来这两三年读了不少医书,知道这两剂药都是对症的。
    而清凉油也是对症的,把它抹在太阳穴上,可以有效治疗眩晕和恶心,“万金油”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秋华年想了一下,让康忠把他之前用的清凉油拿出来。
    东西确实是秋记六陈出品,不过去年秋冬以后,清凉油的销量大幅下降,秋华年就再没怎么做过,铺子里只剩一些旧货。
    康忠手里的清凉油还是去年夏天的批次,虽然并未失效,但毕竟没加成熟的化学药剂,效果肯定没有刚做出来的好。
    秋华年索性买了原材料,在京城动手做了一批出来,让康忠试试新的是不是效果更好些。
    康忠拿去后,过了两天再次上门,拿了一大堆价格高昂的礼物。
    除了各色宫绸,还有一大堆珍贵的珠宝,圆润明亮的大珍珠就有足足一斛。
    “乡君不必客气,本侯如今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光是元化帝和康贵妃源源不断给予的赏赐,就能堆满几个大库房了。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糟糕,被炫富了。
    康忠坐下笑着说道,“这清凉油真是好东西,当初在海上要是有它,不知能少吃多少苦头。乡君的方子好好留着,日后有大用处呢。”
    秋华年看了眼杜云瑟,总觉得康忠似乎话里有话。
    但康忠只是又讲了下京城哪家的海鱼好吃,哪家的珍珠货真,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前还说改日要请他们去吃海津镇的顶级鱼鲜。
    康忠离开后,秋华年和杜云瑟一起回到后堂。
    “太平侯今日话里话外都在提海港,是我的错觉吗?”
    杜云瑟摇了摇头,“朝廷有意新设海港。”
    “新设海港?”秋华年眼睛一亮。
    裕朝目前只允许福州一带的几个港口与海外各国通商贸易,秋华年一直想了解目前世界各国的情况,却没有机会。
    “新海港会在哪里?”
    杜云瑟展开一幅京畿及附近地区的简易地图,端详片刻后,在一处地方指了指。
    “太子已知晓要新设海港,却不确定具体位置,从太平侯的话中看,应当是在这里。”
    杜云瑟指的正是海津镇。
    秋华年愣了一下后意识到,这块地差不多是现代的天津嘛。
    天津作为大城市是较为年轻的,这块地区设立行政机构,最早是南宋时期的直沽寨,元朝改为海津镇,明朝永乐时期才设立天津卫,后来陆续增加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清朝时三卫合一,正式成为天津府。
    如今的裕朝,那个位于“三会海口”在另一个时空无比繁华的天津,还只是一个以海鲜闻名附近地区的小镇。
    康忠为什么要给杜云瑟和太子透露海津镇建港之事,秋华年没有多纠结,这不是他负责的领域,他的关注点在海港本身上。
    如果海津镇以后有外国商船来往,他能办的事情就多了。
    蚝油、清凉油和许多还没做出来的东西可以卖出去大赚一笔,还能搜寻海外的机械、器具、植物种子。
    他馋土豆很久了!
    杜云瑟见秋华年对兴建海港如此重视,忍不住问道,“华哥儿可有独到见解?”
    秋华年于是拉着杜云瑟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从寻找新粮食作物,讲到居安思危,讲到自鸣钟和步枪,大炮和鸦片,吧嗒吧嗒到最后,连师夷长技以制夷都来了一句。
    “……”
    秋华年和杜云瑟对视,眨了眨眼。
    “咳咳。你就当是我做梦梦见的,遇见老神仙听见的,突发奇想瞎想的……随便想个理由好啦。”
    杜云瑟失笑摇头,很快神色变得正经。
    “华哥儿说的我都记下了,但今日之言除我以外,华哥儿切莫对任何人提及。”
    秋华年连连点头,“我知道,如果不是遇到你,这些话我只会带进棺材里。”
    杜云瑟屈指刮了下他的鼻尖,“华哥儿年纪轻轻,不要做不祥之语。”
    秋华年笑道,“是人都会死……不过我会陪你到长命百岁的。”
    杜云瑟将秋华年揽入怀中,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怕怀里的人下一刻就随风飞走。
    他早就察觉到华哥儿身上有许多奇异之处,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也一直在帮忙掩饰。
    对他来说,秋华年是自己的夫郎,是自己此生认定的人,便足够了。
    他会紧紧站在他身边,永远陪伴他,保护他。
    杜云瑟垂眸深思,华哥儿说的这些东西,乍一听天方夜谭,细想却不无道理,他要好好捋一捋,厘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到能落到实处的策略……
    ……
    时间过得飞快,十几日一晃而过,三月十八日这天,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的殿试终于要开始了。
    杜云瑟提前一日禁了荤食和有味道的食物,仔细沐浴洁发,刚到戌时便上床睡觉,很快便呼吸平稳起来。
    睡在另一边的秋华年却无法入眠,也不敢翻身吵到杜云瑟,只能静静地握着他的手,在月光中端详杜云瑟年轻英俊的脸,渐渐有了困意。
    就这样到了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一直紧张地注意着时间的柏泉将主家唤醒,很快,前院和内院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杜云瑟今日要穿的衣服早就熨好挂在一旁了,是举人定例的青色圆领袍,衬得杜云瑟身姿挺拔,仪态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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