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青君对十六说话的语气很是熟稔,十六没有回答,只是摆出请的手势。
    三人来到正殿内,行礼之后,太子嘉泓渊请他们落座。
    嘉泓渊正坐在窗下下棋,白玉棋盘上黑白双方已厮杀了数个回合,执棋手都是他一人。
    秋华年对围棋研究不深,只看得出这是一个已进入大后期的困局,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嘉泓渊却开口问道。
    “子穗对此局有何见解?”
    秋华年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
    上次官员休沐的日子,秋华年准备了一桌小宴,邀请文晖阳前来小聚,文大儒如约而至,同时带来了为杜云瑟和秋华年取好的表字。
    古人二十而立后会取一表字,这个表字通常会与原本的名字相关,或是同义,或是补充,或是反向,或是有相关的典故。
    比如杜甫字子美,“甫”在古代有美男子的意思,所以杜甫的字是典型的同义取字;再比如朱熹字元晦,“熹”是光明,“晦”是昏暗,这就是反义取字;除此之外还有经典的赵云赵子龙,这是取自周易中“云从龙,风从虎”一句,是根据相关的典故取字。
    正式取字讲究颇多,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比取名更加严肃,不是随口选一个戏说一般的词便可以的。
    文晖阳为秋华年取字子穗,“子”是古代男子的雅称,常用于字中,而“穗”则和原名同义,华年是美好的年岁的意思,秋日美好的年岁,不就是百谷丰登,稻穗累累吗?
    这个字能和原名对应上,同时更能和秋华年这个人所对应,将他的能力和功绩概括了进去。
    杜云瑟的字则是“宾之”,取自”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典故。
    “宾者,接人以义者也”,宾作动词时,有接待的意思,文晖阳提笔写下这两个字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杜云瑟的肩膀。
    “我期待你能成为与明君君臣相得的‘嘉宾’,治世为民,流芳百代;也希望你未来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做到以义接待的‘宾之’。”
    杜云瑟郑重拱手行礼,“宾之定铭记恩师嘱咐,以身践言。”
    文晖阳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秋华年。
    他的目光在秋华年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眼神柔软唏嘘。
    “我蹉跎一生,孤独无亲,晚年竟能有你们两个好孩子相伴,可见上天待我不薄啊。”
    那天文晖阳饮了许多酒,一连喝了两小坛,开第三坛时被杜云瑟劝住了。
    文晖阳本想再挣扎一下,杜云瑟对秋华年使了个眼色,秋华年直接动手把酒抱走了,文晖阳吹了吹胡子,乖乖放弃了抢酒的想法。
    就这么着,杜云瑟和秋华年的字定了下来。
    秋华年不意外太子知道自己的字,太子以字称呼是表示亲近和尊重的意思,秋华年礼貌回应。
    “臣不善棋,不知此局何解。”
    太子勾起唇角,“孤原以为子穗会说,不如直接把棋盘掀翻。”
    “……”
    秋华年刚才心里还真闪过这么一个想法,不过考虑到眼前的人是一位真正的封建王朝的太子殿下,他没敢皮这么一下。
    栖梧青君走到棋盘边上,低头看了两眼,伸手往上比划了一下。
    “掀棋盘?你确定是现在?”
    太子轻轻把手里的白棋子扔入棋篓,平静的话里意有所指。
    “掀掉棋盘不难,但怎样在棋盘翻掉后让自己的子全部留下,倒是需要好好想想。”
    栖梧青君哂笑着坐下,“那你继续想吧,掀棋盘快活的时候再叫我一起。”
    他喝了口茶,把茶杯往桌上一掷,转头和秋华年说起话。
    “我在外面常听人说秋记六陈的东西好,子穗什么时候在京里开铺子?”
    他也学着太子叫起了子穗。
    秋华年说,“第一批货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接下来几日,到时候青君要去看看吗?”
    栖梧青君答应,“好啊,我给你备份开业礼,以后从你那里买东西你可得给我行个方便。”
    秋华年一笑,没有满口答应,“只要工坊生产得出来,肯定会给青君留着的。”
    京城不像东北那么偏远,它汇聚了天南海北的奇珍异货,商业竞争尤为激烈,秋记的花露和纯露并没有独占鳌头的能力,招牌产品蚝油经过一年的传播也出现了许多仿制品,最像的已能模仿出七分味道。
    秋华年知道这都是正常现象,心态放得平稳。
    秋记六陈最大的两个优势,一个是噱头到位,齐黍乡君和杜状元郎的名声非常响亮,连带着秋记六陈也一直在出名;一个是品质极佳,外面的仿品虽然能模仿出七八成味道,但比起秋华年从现代带来的经过无数次调整和验证的方子,仍差那么难以弥补的几分。
    所以秋华年打算继续走精品路线,宣传造势,限量销售,在复杂多变的京城商界圈子里找准自己的定位,顺顺利利把秋记六陈开下去。
    “就不能多生产些吗?”栖梧青君问。
    秋华年滴水不漏,“臣的铺子是小本买卖,不敢铺张太大,只能慢慢摸着石头过河。”
    栖梧青君笑了一声,“子穗真是个聪明人。”
    秋华年跟着一笑,只当栖梧青君是在夸自己。
    接下来太子认真问起了果树育苗的事,太子这一个多月一直在皇庄上,对果树苗的生长情况比秋华年更了解,正因如此,他才无比重视此事。
    “管子有云,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太子嘉泓渊将视线移到挂在侧旁的裕朝舆图上。
    “若我大裕百姓人人皆能仓廪足、知礼节,何愁不能威震四海、统御万国。”
    秋华年从太子身上看到了一代雄主的壮志雄心。
    国泰民安、生机遍地的裕朝需要一位励志图精、高瞻远瞩的君王,带领它走向更强盛的未来。
    栖梧青君对果树也很感兴趣,这个兴趣集中在葡萄树上,听见秋华年提到葡萄林的下游产业葡萄酒时,他摸了摸下巴。
    “子穗的葡萄林产葡萄后,不如和我一起来酿酒吧。”
    “青君会酿酒?”
    “我母妃是西域小国的贡女,那个国家唯一擅长的东西就是酿葡萄酒,我手里有个好方子,但没用过,你想要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我出方子,你出葡萄和人手场地。”
    栖梧青君没提怎么分钱,对他来说钱不重要,他只是突然来了兴趣而已。
    秋华年自无不可,现成的好方子不要白不要,葡萄酒酿出来,还能蹭到西域和裕朝唯一青君的名号呢。
    有秋华年在场,太子和栖梧青君没有交流更隐秘的东西,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后,宫人提醒太子到了用药时间,秋华年顺势提出告辞。
    栖梧青君也跟着一起出来,十六默默跟在身后送他们。
    一直走到殿外,眼看快到停放软轿和马匹的地方,十六仍没有停步的意思。
    栖梧青君突然停下,转头问十六,“十六有话和我说?”
    十六摇头,他又问道,“那就是和子穗有话说?”
    十六开口,“并未。”
    秋华年琢磨出点味来,笑了一下,“劳烦十六公子相送,接下来的路我和青君一道走吧。”
    秋华年虽然想和十六好好聊一聊,但此时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反倒是栖梧青君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而十六有些隐隐约约地阻止之意。
    十六沉默了片刻,拱手告退了。
    栖梧青君抬手示意,让秋华年和自己一起往旁边走几步。
    确保四周没有能听见他们对话的人后,栖梧青君才堪堪开口。
    “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见一见你了。”
    “为什么?”秋华年不解,很早之前他一个乡野小哥儿为什么会引起裕朝青君的注意?
    “因为杜云瑟。”
    秋华年眨了眨眼,脑海中有了猜测,下意识咬起嘴唇。
    栖梧青君抱着双臂笑了一声。
    “文大儒曾教导过太子,他的徒弟杜云瑟也是难得的肱股之才,七八年前,为了更好地整合太子手下的势力,皇兄陛下曾想让杜云瑟尚青君。”
    秋华年心跳加快了几分,很快便平静下来。
    “看来是云瑟无缘了。”他嘴上这么说着,语气里却不带遗憾。
    栖梧青君点头,“当初杜云瑟以家中有童养夫郎为由拒绝了陛下赐婚,因此一度被人避嫌,失去了许多机会,不过长远来看这也是好事。”
    “我和杜云瑟萍水之交,之后便不再有干系,只是对他口中的童养小夫郎一直很好奇。”栖梧青君用充满异域风情的眸子看着秋华年,“如今终于见到了——”
    “杜云瑟的运气怪叫人嫉妒的。”
    “……”
    秋华年总觉得,栖梧青君有种跃跃欲试想挑起自己下巴的调戏的冲动。
    不愧是青君,一身做派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只有皇室能宠出这样的哥儿了。
    秋华年转移话题,“青君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我怕日后有人挑拨离间,故意掐头去尾地给你说些旧事,惹出一堆麻烦,不如我先给你全部讲明白。”
    栖梧青君揉了揉手腕,“说起来,子穗和十六的关系似乎很好?”
    “嗯?”秋华年装傻。
    “刚才十六跟了我们一路,肯定是怕我和你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十六公子一向沉默寡言,青君想错了吧。”
    栖梧青君耸了下肩,“就当是我想错了吧,子穗记得秋记六陈开业时请我啊,我可不想被合眼缘的美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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