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由天下万民奉养,是天下最不缺吃穿用度的地方,更何况天子居住的谨身殿。
    但谨身殿配殿中,却反常地不见一丝烛火,漆黑的宫殿在夜幕中静静矗立,如同一头噬人的巨兽。
    夏天的夜绝对称不上寒冷,十六从梦中醒来,手心与后背全是冰凉的冷汗。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更别说梦到久远的过去,梦到他还不叫十六的时候。
    今日是殿下的登基大典,十六恍惚地想,在心中想事情时,他仍旧会下意识将那个人称呼为殿下。
    他视他为主,与他相依为命二十多年,这个人是他精神的支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之处,华年有杜云瑟与谷谷秧秧,文晖阳有弟子与声名,十六只想远远看着他们,保护他们,不敢走进他们的生活。
    他不敢想象自己不是暗卫该怎样活。
    原本,他只需要继续站在令他安心的黑暗中,作为一只忠心的狗一直陪伴自己的主人,但现在……
    配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声音很轻,但十六的耳朵立敏锐地捕捉到了动静。
    没有侍候的宫人出声提醒,说明来人屏退了无关人等,十六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在一瞬间有些不想起来。
    他还是利落地起身下榻,默默跪地迎接,朦胧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让他像一道模糊的影子。
    嘉泓渊的话被他的动作打断了,他的目光在十六身上黏住,生平头一次感到无计可施。
    “十六,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十六实事求是地回答。
    “……”嘉泓渊吸了口气,“今天登基大典封赏功臣时,文晖阳突然站了出来。”
    十六的眼睫轻轻抖了一下。
    嘉泓渊一直盯着他,一丝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错过,他慢条斯理地说,“文晖阳说孤竹梅氏对他有恩,愿用所有封赏来换重查梅氏旧案,孤已经答应了。”
    “十六,如果你愿意做皇后,你的父亲和祖父我都会给他们追封为侯,还活着的有梅氏血脉的人,也都能享尽荣华富贵。”
    嘉泓渊试图用亲人来说服十六,但十六依旧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那天一场荒唐打碎了嘉泓渊所有自以为是的安排,他发现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和十六保持距离。
    他不接受十六对自己的疏离,不接受发生了这样的事后,十六的第一反应仍旧是向主人请罪。
    嘉泓渊想不顾一切地继续荒唐下去,想不管那些所谓的诅咒与风险,把心爱的人牢牢绑在身边。为此,他连夜召见礼部尚书询问立后事宜,命对方从礼法中找出一条最无可指摘的立罪臣之后为皇后的流程。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回过头来却发现,他以为最不需担心的源头出了问题。
    十六他不愿意。
    听起来多么荒唐,十六面对他的要求,会有不愿意的时候,但事实就是如此。
    十六可以作为暗卫满足主人的任何要求,哪怕嘉泓渊说想再次睡他,他也只会默默自己脱掉衣服。
    但嘉泓渊想让十六不做暗卫,做自己的夫郎,自己皇后,十六拒绝了。
    十六愿意作为一个工具属于他,但拒绝作为一个人爱他。
    这个认识让嘉泓渊气血翻涌,心如刀绞,偏偏他没有任何办法,再滔天的权势也左右不了一个人的心。
    十六的心早早埋藏在了无数灰烬之下,梅望舒不愿意给,谁也要不到。
    ……
    杜云瑟的天津府知府任命已经下达,七日内便要上任,秋华年一边派人提前去天津府官署收拾,一边命下人们整理行李。
    天津府距离京城不远,快马一日便可抵达,第一批东西不用带太多,缺什么可以之后再派人回来取。
    秋华年满心记挂着在宫里的十六,看下人们收拾行李时心不在焉,九九看出华哥哥有心事,主动把收拾行李的事务包了过去。
    府里除了他们一家人,目前还住着宝义一家、原葭原若姐弟以及迟清荷,他们去天津,这些人也要做安排。
    迟清荷的父母亲人得了恩赏,正在入京谢恩的路上,过些日子便会与迟清荷团聚。
    宝义传递消息有功,受封千户,可以世袭并自己选择驻地,宝义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回到东北,在那片生养自己几十年的土地上生活。
    “我挑的地方离漳县很近,咱们杜氏一族渐渐发展起来了,总要有人在附近盯着,免得他们走上歪路给你们扯后腿。”
    宝义笑着对杜云瑟说,“叔这辈子能走到这个地步,多亏了你们,已经知足了。回去和大哥他们做个伴正好。”
    剩下的原葭和原若姐弟,原葭编写算学浅要几何篇写出了一些名声,算学天赋崭露头角。新帝登基之后,命御书库把之前被二皇子弄得乱七八糟的算学研究重新提上日程。
    御书库的人怕无法按时完成皇命,几经犹豫后找上原葭,想请她做女校书参与研究。
    这虽然是个无法记录在官册的正式职位,但可以让原葭施展抱负,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也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的保障,原葭与秋华年深聊过后,决定接受这个职位。
    秋华年等人离开后,主宅的大门和各个正房会锁起来,但原葭姐弟会继续住在玉竹院中,平时从侧门进出,闲暇时还能帮忙照看宅子,防止留守看宅子的下人们偷奸耍滑。
    家里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需要操心,秋华年皱眉想了许久,突然直接站了起来。
    “哥儿,怎么了?”星觅眨着眼睛问。
    “让人备马车,带上庄子新酿出来的葡萄酒,我要去栖梧青君府上一趟。”
    栖梧青君之前和秋华年合酿过葡萄酒,一个出西域带来的方子,一个出葡萄林和场地、人手。
    酒去年秋天试酿了一小批,目前还不够醇厚,庄子上取了一坛送来给主家尝尝鲜,正好让秋华年用来做拜访的借口。
    秋华年到了栖梧青君府上,守门的侍卫们知晓齐黍县主与青君交好,一边请秋华年先进去,一边找栖梧青君禀报。
    秋华年在会客的花厅坐了一小会儿,栖梧青君便过来了。
    他没来得及换见客的衣裳,大红纱衣腰间随便系了一根宫绦,明艳的五官充满异域风情,走起路来步履生风。
    秋华年刚才隐约听见下人们说栖梧青君在解驸马那里,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看不出异常。
    栖梧青君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坐下喝了口茶水后叹气道,“子穗今日找我有事吧?”
    他像是已经知晓了秋华年找自己的目的,秋华年也不隐瞒,开门见山地说。
    “我要见十六一面,无论用什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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