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兄弟和孟燕居等人打架,被衙役带走之事,很快就在望县传开了。孟燕居那人,素日倜傥雍容,看似温和文雅,实则狠戾毒辣,谁和他不对付,他就要整死谁,度量小。
    暗地里恨他的人很多。
    听说他被打了,不由欢呼,觉得解了一时之气。至于打孟燕居的陈七将来会如何,他们并不太在意,反正他们又救不了。
    当时围观的众人里,有认识旌忠巷族人的,不免告诉给了陈家。
    所以,陈二当天晚些时候,就得到了信。
    “......简直荒唐!”陈二气得变了脸,骂陈七,“我这才松懈了几分,他就要惹事!这些年,我不知为他操了多少心。”
    “他从小就这样。”陈二的媳妇在一旁道,“何必同他生气?县衙也没个人来告知一声,不如装不知情,明早再去寻他。让他在牢里住一夜,吃点苦,涨涨记性。”
    “也好。”陈二道。
    不管怎么生气,人还是要去救的。自家兄弟落在牢里,家族的体面都要丢光了,救他是为了陈氏。 但是让陈七尝尝坐牢的滋味,也未尝不可。
    陈二让报信的人隐瞒,先不要告诉老太爷和大老爷。
    下人自然不敢多言。
    黄兰卿家里,也得到了信。
    也是围观的人上门报得信,而不是衙门的人。
    黄老爷顿时就慌了神,哎呀哎呀的叹气。
    “......好好的,怎么被抓到了牢里?又要钱。”黄大老爷既心疼儿子,又心疼钱,不免唉声叹气,“兰卿素来稳重,这次的事,定然是那个陈末人惹的。”
    “是兰卿不中用!”黄兰卿的大哥听到父亲这么维护兰卿,半句不肯说兰卿不好,心里不屑,“家里给他钱,让他去结交朋友,结果他攀不上孟燕居,居然只能结交陈末人之辈!”
    黄兰卿的大哥作为兄长,是很疼弟弟的。但是弟弟行事能力不够,兄长也是瞧不起他的。
    黄父就回眸,冷冷看了眼说风凉话的长子:“你中用?我没给过你钱,让你出去交朋友?你又交了什么人?”
    这才,踩到了黄兰卿大哥的痛脚,他脸色立马变了,低低垂了下头。 他早年出去结交朋友,更荒唐,结交的人都是些下三滥,不知填了多少钱,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位兄长是眼高手低,看别人总觉得这个没用,那个没出息。其实最没出息的,是他自己。
    他并非不疼兰卿,只是父亲总觉得兰卿有出息,让他不快。
    他有点嫉妒黄兰卿。
    “往日有事,金县令都要上门告知一声,这次怎么不见动静?”黄父心里忐忑不安,“难不成,他这次又要索求无度?”
    黄父并不怕钱。
    他很会做生意,这几年黄家家财一日日壮大。
    他只是怕县衙那些人委屈了他儿子。
    但是,这样贸然找到县衙去,他也落了下乘,只得任由县衙的人宰割。黄家的钱,也是一点点赚的,黄父不怕钱,却也是珍惜钱财的。
    所以,他犹豫再三,没有往县衙去。
    他知道,现在是相互试探,需得沉住气。
    县衙没有来人通知,就先装不知道。
    “......兰卿从小就没有吃过苦,这次在牢里,不知要遭什么罪。”黄父心里满是不舍。
    是他鼓励孩子出门结交朋友的。
    黄兰卿能和陈七要好,黄父觉得这是自己唆使的,是自己太过于势力。
    “县衙的人想要咱们家的钱,就不敢让兰卿遭罪,您老放心吧。”黄兰卿的大哥弱弱劝了一句。方才被父亲冲了几句,现在不敢多说话了。
    黄父知道自己必须沉得下心,不能贸然先去找金县令,否则就是送上门去叫人屠宰。他点点头,缓缓喝了口茶。
    县城另一头,孙世一家里,也听说了这件事。
    长辈们只当不知道。
    晚辈之间,就满是嘲笑。
    孙家是落寞之族,族人如果有见识,也不至于越发差成那样。他们也不团结,才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况且孙世一不受宠,没什么人关心他的死活。
    反而是他遭难了,给了大家一点取笑的谈资。
    孙家不会为了孙世一去求县令,更不会为了他钱的。
    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陈璟家里。
    围观的人里,没几个知道那个微笑下了邢文定胳膊的,是哪家的公子。
    陈璟和陈末人等人不同。他从小念书,有点呆气,家里又不富足,他很少出门的。别说西街,就是整个七弯巷,见过他面的邻居都不多。
    望县的人都知晓举人老爷陈璋有个弟弟,叫陈璟。但是陈璟长什么模样,绝大多数的人不知道。
    陈璟没有半点名气。
    他仅仅是举人的家人,和李氏、陈文恭等人的地位差不多。
    大家都在讨论那个少年很厉害、很凶狠,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所以,没人去七弯巷传话。
    “......央及难不成要在玉河巷用晚膳?”晚霞披将下来,庭院艳红璀璨,却不见陈璟归家,李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她也想派清筠去玉河巷看看。
    转念,李氏又想到了杨老爷子的话“你也该放心让央及支撑门庭了”,若是晚回家一会儿就派人去找,那位杨老爷子肯定觉得自己太过于管束央及,心里不快,连累也不喜欢央及,那就不太好了。
    李氏只得把担心压下。
    *****
    到了八月,丹桂盛绽。
    桂树枝头的,娇小得几乎看不清,宛如一段灼艳的晚霞散落在枝头,影影绰绰的。只是那浓郁的香,从枝头溢出,幻化出锦簇繁华,不起眼的瓣,生生逼退了世间所有的秾艳。
    整个院落都是木樨浓香。
    一个高大结实身影,脚步快捷,往外书房而去。
    他猛然推开了书房的门。
    “何事啊?”独坐书房的中年男子,是贺家大老爷贺辅仁,贺提和贺振的父亲。他穿着暗纹番西缂丝直裰,慢慢对账,听到响动,微微抬头,浓眉轻拧。
    闯进来的,是他的长子贺提。
    贺家父子长得人高马大,看着像莽汉,实则丝毫不鲁莽,都是心细如丝的人。贺提更是很少这样闯父亲的书房。
    “爹,出了事。”贺提气喘吁吁,“末人在街上,同孟燕居打架,被县衙的人带走了......”
    贺辅仁还以为是铺子里的事。
    没想到,只是陈末人闯祸。
    “末人那小子,惹事还不平常?”贺辅仁淡淡笑了笑,“你慌什么?”
    “央及也在!”贺提道,“也被抓到了县衙。”
    贺辅仁的笑容就凝聚在脸上。
    陈央及是贺家的大恩人。
    上次给了点钱,贺家父子总觉得轻待了陈璟,心里一直想再报答陈璟的。
    “央及,是跟在末人身后的吧?”贺辅仁问,“他没动手吧?”
    “动了!”贺提道,“他惹得事最大。爹,央及把邢文定的两条胳膊下了。刑家和孟家,都是小人得志,金县令又偏向他们。这次,央及要遭大难了!”…
    贺辅仁脸色暗沉。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面,在思索解决办法。
    “......陈加行快三年没有消息,外头都在说,他死在外面了。金县令是不会再给七弯巷面子的。七弯巷穷,又只剩下女人孩子,无法替央及周旋。爹,咱们怎么办?”贺提道。
    “让铺子里的账房都来。”贺辅仁道,“从账上拿出二万两银子,作为周转。央及救过水曲的命,他的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是。”贺提道。
    他正有此意。
    贺家父子是做生意的,为人却有股子江湖气。他们在生意上唯利是图,做人却也古道热肠,而且有恩必报。
    可能是因为这点,他们做生意,反而更加赚钱。
    贺提得到了父亲的同意,连忙去把各处账房都找来。
    准备好二万两,替陈央及打点这件事。
    贺提也认识几个朋友,还和县丞家有点私交。能动用的关系,贺提和贺辅仁都用上了。
    “不能叫央及在牢里吃了苦头。”贺辅仁对贺提道,“你连夜去打点牢头和牢卒,让他们别为难央及。”
    “知道了,爹。”贺提转身去了。
    ****
    入了夜,南桥巷沈氏刚刚用过晚膳。
    晚上无事,沈长玉准备和六弟沈长青去逛夜市,去勾栏里听听有什么新鲜故事。
    却见亲信的小厮东珠跑进来说:“四少爷,小的听到外人有人说,陈家二官人被抓到了牢里。”
    陈家二官人,就是陈央及。
    “什么?”沈长玉微讶。
    陈璟是个体面的斯文人,他怎么会被关到牢里?
    “听说,是和孟家官人打架。”小厮东珠道。
    东珠也是听人说的。
    这小厮是沈长玉贴身的亲信,是沈长玉母亲陪嫁的家奴,最是亲近沈长玉兄弟,对当初陈璟治好十三娘的事,东珠也知情,东珠还去服侍过煎药。
    他是偶然在门房上,听到大家说闲话,才知道陈璟入了狱。
    陈璟是沈长玉的恩人,这小厮知道,所以急忙进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沈长玉。
    “......为何打架?”沈长玉听得糊里糊涂的。
    东珠也是听人说的,更是云里雾里。
    “去打听!”沈长玉见他说不清楚,自己也急了,“打听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东珠道是,急忙去了。
    很快,他就把事情弄清楚了,一五一十告诉沈长玉。
    沈长玉听了,眉头紧锁。
    沈长青听到陈璟卸了邢文定的胳膊,镇住全场,不由叫好。
    “四哥,怎么办?”沈长青见兄长为难,收敛兴奋,问道,“要不要连夜去拜访金县令,让他放人?”
    “不妥。”沈长玉道,“这件事,关乎到刑家和孟家,金县令也是身不由己。他必然要从这件事里讨得好处。咱们去了,他更加为难,事情也不好办,他未必肯给我这个面子。
    我要合计合计,想个万全之策,把这件事能办得妥善。你先拿些钱,亲自和东珠一起去趟牢里,给牢头和牢卒些好处,让他们善待央及一晚。明日,我必然保他出来。”
    沈长青道是。
    他们兄弟有私产,都是他们生母陪嫁留下来的遗产,归沈长玉保管。
    这些钱,不用走沈氏的公账。
    沈长玉则独坐书房,久久沉默。
    他知道,这件事需要费力才能解决。而陈璟的哥哥不在家,应该无人为他出头,所以沈长玉要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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