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父这人,小时候性格就软糯善良,比女孩子还有乖巧;而后家里穷,到了二十六岁,才讨了张氏为妻。
    张氏当初是逃难到望县城里,是邢家的远房亲戚。她嫁给邢父,除了报恩,也是真心爱慕这个人。
    性格暴烈的女子,自然喜欢温和点的男子。
    喜欢是喜欢,成亲后的张氏,依旧嚣张霸道,家里什么事都要她做主。
    邢父原本就是不爱管事的性子。张氏愿意一把手抓,邢父乐得享福。后来,他们租赁铺子开纸马店,也是张氏的主意。
    所以,邢父此人,为人处事没什么远见,疼媳妇,疼孩子,小富即安。家里的事,上上下下都是张氏打点。
    这几年,邢家因为张氏的堂兄而陡发横财,邢父生活无忧,就更加不管事,什么都交给张氏,他只在家里摆弄些小玩意,逗逗两岁的长孙,另外就是宠爱邢文定。
    听说陈璟就是折断邢文定胳膊的人,老好人邢父生气了,脸涨得通红。
    他一辈子没有与人起过争执,现在也不会骂人,半晌才憋着说了句:“你这孩子,心思也太坏了,怎能这样欺负人?”其他郎中们,心思和邢父完全不同。
    他们看过邢文定的伤,都心知肚明,这样的伤势是需要很高的医术和武力,是实打实的功夫,并不是什么巫术。
    若说陈璟在明州的声誉,有些人并不服。只是巴结杨家才恭维陈璟。
    此刻,他们已经心服口服了。
    心服口服之后,看陈璟的目光。越发带着探究和疑问。
    一个人的医术,不仅仅需要他自身的努力,也需要他师傅或者家族的积累。这个年代的医术,没有公开的课堂,都是自己拜师,或者传承家学。
    “他师傅,到底是谁啊?”明州的郎中们。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他们都看着陈璟。
    气氛突兀的静了下。
    孟燕居开口,打破了屋子里诡异的安静:“邢伯伯,陈家就没一个好东西!陈央及。不是坏心思,他是会巫术!”
    郎中们笑了笑。
    一个人的医术好到被人误认为是巫术,这也是一种肯定吧?不少字
    “巫术?”邢父讶然,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就是巫术。上次在婉君阁。他诅咒我。然后我就发病了。”孟燕居继续道。他跳脚的模样,不见往日的风|流倜傥,反而有点娇憨。邢父啊了声。
    郎中们觉得好笑。
    龚至离至今仍不知道陈璟是怎么做到的。
    “燕居,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张氏倏然开口。进屋之后,张氏就没有说话。直到此刻孟燕居变脸,她才冷冷道。
    她瞳仁比旁人黑,冷静说话的时候。气势骇人。
    孟燕居怔了下,声音戛然而止。
    他比较怕张氏。
    再说。整个望县,谁不怕现在的张氏?从前张氏的堂兄没有回来,大家都忌惮这女人三分,现在更添了敬畏。
    “是。”孟燕居低声道。
    “陈公子,你给文定接骨。”张氏对陈璟道。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透出威严,不容置疑。
    陈璟点点头。
    张氏又对邢父道:“有什么事,回头再问。三儿的胳膊要紧。”
    “嗳。”邢父答应了声。
    张氏就带着孟燕居,走了出去,把这里交给了陈璟和郎中们。张氏虽然为人强势,却懂得轻重,郎中们心里都明白。
    陈璟上前,叫人把邢文定搀扶起来。
    邢文定疼了快一天,已经奄奄一息,睡着了。
    下人搀扶他坐起来,他就醒了。只是眼皮没有力气睁开,他阖着眼,忍着那疼痛。他真的疼得麻木了。他的手臂,发凉,十指已经僵硬。
    坐定之后,他难得睁了下眼睛,看了眼陈璟。邢文定只感觉面熟,已经记不起陈璟就是昨日打他的人。
    他和陈璟也没有深仇大恨,只是时常听孟燕居说起陈璟和陈七。
    故而他看到陈璟,心里不满,身边没有东西,就脱了鞋子砸陈璟。
    陈璟长什么样子,他都没有看清。
    “要怎么接?”倪大夫问陈璟。
    倪大夫想了很久,仍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陈璟叫倪大夫和龚至离上前,帮个忙。
    陈璟抬起邢文定的左边胳膊。因为徐逸接骨,导致支骨全脱位,肩头已经翘起一块,疼得最厉害。
    “龚大夫,把病家的胳膊托直、托平,不要放下。”陈璟吩咐道,“倪大夫,您扶住他的另一条胳膊,我这就要动手了。”
    龚至离和倪大夫都点头答应。
    两人一个托着左臂,一个扶住右臂,目不转睛看着陈璟;其他的大夫,也全部挤到了床前,仔细盯着陈璟的手法。
    陈璟的左手,先按在邢文定凸起的支骨上,拇指在肩后,其余四指在肩前方扣住伤侧关节;他的右手,拇指同样在肩后,四指拿住伤骱。
    他的手法,也没什么惊奇的。
    只是,他两只手,同时拿住了两个伤位,似乎力道不足。
    “一只手接骨吗?”。龚至离心里微愣。
    却见陈璟深吸一口气,微微用力。接着,就是清脆的咯噔声,骨头接上了。
    两处伤位,一齐接上。
    大夫们顿时就惊住了。
    他们沉默良久。
    “原来靠的不仅仅是技巧,还有力道。陈央及双手两处伤骨,需得力道恰到好处,才能接得如此顺利。”龚至离赞叹道,“若有技巧。没有力道,肯定会到处另一处脱位;若只有蛮力,没有这手法。也接不到如此好处。”
    龚至离的见识,其他郎中也有。
    “哪怕看见了手法,也学不会。这套手法,主要靠力道。”倪大夫则想,“这孩子,学得杂又精,真是奇才”
    陈璟没等他们反应。转而照相同的方法,把邢文定另一条胳膊接上了。
    他的手,力气惊人。故而两处半脱位、一处全下掉的伤,他同时接上。他造成的这种脱臼,如果不能一同接上,就会很危险。
    因为不管接上哪一处。都会导致另一处脱位。
    放眼整个两浙路。的确没有大夫又擅长医术,又擅长武艺的。
    他没有吹牛。
    除了他,这伤旁人接不好。
    邢文定也睁开了眼。
    他似乎没有感觉到痛,胳膊就接上了。他的十指,他已经能感觉到了。邢文定大喜,看了几眼陈璟。
    他仍是没记起陈璟是谁。
    “倪大夫,您经验老道,等会儿固定了胳膊之后。您每日都给邢官人揉、捻胳膊,舒缓筋骨。能好得快些。”陈璟又道。
    以后,倪大夫每日都要来。
    邢家的大夫,是有好处的,至少诊金不会少。倪大夫常在邢家行走,这个功劳和好处,要分给他。
    倪大夫听得明白,心里感激陈璟厚道,没有踢开他,道:“是了。”…
    “这这就好了?”邢父上前问,又惊又喜。
    “爹,我手指能动了。”邢文定高兴极了,对他父亲道。他因为哭得太久,说话声音也是嘶哑,反而有种格外的委屈。
    邢父确定是接上了,欢喜不已,感动道:“真是神医,真是神医。”
    他已经不计较陈璟卸了邢文定胳膊之事了。
    老好人的心思,是很纯善的。
    “以后要静养两个月。”陈璟又道,“倪大夫每日来揉捻筋骨,会好得更快。”
    “谨记了。”邢父道。
    “多谢神医。”邢文定也说。
    其他大夫们也松了口气,纷纷赞说陈璟好手艺。
    刘苓生站在人群后面,冷冷出声:“真是好手艺啊。这胳膊原就是陈神医断的,自然只有陈神医接的好!身为郎中,陈神医的手段,我等望尘莫及。”
    一个郎中,主动去断人家胳膊,就落了下乘。
    如今又自己来治,占了功劳。
    这是令人不齿的。
    明州其他大夫虽然感叹陈璟卸胳膊的能力惊人,也感叹他接胳膊的本事,这是赞美他的医术。
    但是医德方面,的确令人诟病。
    “原来是你!”邢文定也终于认出了陈璟,不由大怒,“你这个畜生,就是你害得我遭罪!”
    说罢,他站起来又要打陈璟。
    “小心啊,这胳膊再断了,就真的接不上了。”陈璟道。
    “你”这威胁是很有力度的,邢文定一下子就被吓住了,连忙往后退,凶神恶煞的模样全敛。
    刘苓生心里鄙视:看看,还威胁病家!简直毫无医德!
    望县居然容得下这样的郎中,真是可笑。
    “陈公子,你如此恐吓邢官人,多有不妥!”刘苓生大义凛然道,“你下了邢官人的胳膊,又来接上,这是犯了律法,也为我辈不齿!如今,当着我们的面,你仍威胁邢官人,可有将我等放在眼里?”
    “滚。”陈璟回身道,“你也想尝尝下胳膊的滋味?”
    刘苓生脸色大变。
    这人,毫无廉耻!
    他不仅不知羞愧,反而连刘苓生也威胁上了。
    饶是如此,刘苓生还是后退了几步。
    刘苓生方才大义凛然,现在却被吓得后退,是很滑稽的。不管陈璟人品如此,此情此景还是令人发笑。
    龚至离等人一时没忍住,都笑了出来。
    刘苓生大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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