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张飞突然发起的冲锋,庞德内心没来由地一阵不安。
    他连忙下意识地指挥己方将士们放箭阻敌,曹军弓箭手们也立刻稀稀拉拉地射起箭来,但阻敌的效果却是一言难尽。
    一方面,庞德麾下的部队,经过此前四天的营地攻坚战,而且屡攻不克,远程部队损失已经比较惨重了。
    尤其是跟守营一方的弓弩手对射时,哪怕进攻方有滕盾掩体可用,也是处于绝对劣势的。
    而且如今正是农历六月底,是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北方士兵翻越秦岭南下,进入相对湿热的山区森林地形本就不习惯。
    攻坚的一方每天都要顶着大太阳作战,防守方却能呆在相对阴凉的营地内。几天下来,庞德的军队早就疲惫不堪了,哪怕没受伤的免不了多病萎靡。
    相比之下,庞德部下箭矢消耗过多过快的问题,直接影响反而没那么大了。反正这场战斗好歹还是够射的,将来够不够已经是后话了。
    仓促的放箭,只是零星射落了张飞一方十余骑的先锋骑兵,剩下的骑兵很快就逼近到了眼前。
    被射落的骑兵,也多半是战马中箭,马失前蹄被甩出去,极少有甲胄直接被箭矢洞穿毙命的。
    不过,庞德等少数几个武艺高强、眼神犀利的曹将,还是从临阵接敌前的变故中,看出了一些异常。
    “怎么回事?张飞麾下那些骑兵,有些明明都中箭了,居然还能稳住身形继续策马冲杀?”
    “不对,还有那几个战马被射倒的,人怎么没被甩飞出去,反而是被马匹拖住了?”
    庞德不由心中稍稍生出了一丝警觉,他意识到,对面张飞的骑兵,骑术之高,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自问算是西凉顶级悍将,骑兵冲阵之能绝对是天下有数的,连马超都被他击败了。但庞德自忖做不到中箭入肉之后,骑马冲杀依然这么稳。
    而且对面偶尔有骑兵坠马,那姿态也太过诡异了。一般人战马倒下,多半会被甩飞出去。张飞麾下的骑兵,却像是被黏在了马背上。
    如此一来,倒是避免了原本被甩飞摔死的危险,但是战马侧着倒下时,很容易被战马压住其中一条腿。更有甚者,有些骑兵落马后居然被战马直接拖着跑出一段距离。
    庞德一时间接受到的违背常识信息量有些过大,他便不敢托大和张飞斗将,只能拼命指挥左右上前拦住张飞。
    但这种临阵怯战的本能举动,愈发导致他身边的西凉骑兵士气低落。虽然这些表现只是下意识的、一瞬间的事情,可形成的心理暗示,也是非常微妙深远的。
    一群群西凉骑兵匆匆忙忙顶上去,双方很快沿着山谷展开了正面对冲对攻。一时间杀得血肉横飞。
    西凉骑兵也好,张飞的骑兵也好,都是用的长枪在马背上冲刺,等到进入贴身肉搏距离后,才抽出马刀左右挥割。
    挥枪挥刀的幅度也不会很大,基本上是靠马匹的速度提供大部分动能,手臂只要摆好角度、等到敌人直接撞到枪尖、刀刃上即可。
    庞德一边指挥左右冲杀,一边心中暗忖:“我凉州铁骑,高头大马,岂是刘备麾下那些骑兵可比的?就算是赵云的幽州骑兵调来了,也不及我西凉铁骑冲阵凌厉。这种山谷腾挪不开,也没法施展骑射游斗,只要把张飞本人堆死,此战就还有希望!”
    然而,仅仅是几个照面之后,庞德的自信就被彻底击碎了。
    因为他赫然看到,张飞的骑兵虽然战马要更矮小一些,但骑兵冲杀的威力却是完全不逊西凉骑兵,甚至犹有过之。
    一群群张飞麾下的骑兵,腰杆挺得笔直,端着骑枪犹如腰马合一。错马而过时,因兵器交击而产生的摇晃,也远比西凉骑兵来得幅度更小。
    两三轮冲杀后,庞德面前的西凉骑兵队已经陷入了明显的局部劣势。
    而随着绞杀的持续,双方的步兵后队也层层围裹上来,双方陷入了更大规模的乱战。
    张飞势如疯虎,蛇矛左右轮转如飞,挡者披靡。甚至有两三個庞德麾下的亲兵、同时被张飞抡到极致的矛杆撞中,然后同时坠马,对面的张飞却仅仅是身体后仰了一下,又一个如同铁板桥一样的挺身坐稳了身体。
    庞德看到这一幕,直接就懵逼了:
    “这怎么可能?骑在马背上,能这样硬桥硬马地正面对撞抡击?就算他能有如此巨力,马也扛不住吧?他得夹马夹得多紧?马肚子不会被夹伤么?”
    ……
    庞德看到的这一幕幕不可思议的景象,当然都是因为双侧金属马镫和高桥马鞍,终于在刘备军的骑兵中逐步普及了。
    双侧马镫的出现和首次实战应用,还要追溯回一年多前,刘备军的诸葛瑾和赵云,在幽州对付乌桓速仆延部和辽东公孙度的战事中。(当时是204年底,如今是206年6月,相隔了一年半)
    当时,赵云用的还是双侧木质马镫,后来在实战中总结经验、微调形状结构。到了去年下半年时,刘备军终于开始量产模具浇铸的双侧金属马镫。
    因为辽东之战时,交战的相对方是东北偏远的蛮夷和域外诸侯,所以就算他们看到了这些新武器的厉害,也没机会泄露给曹操一方。曹军是从始至终没见过这些东西的,这个技术秘密也就被刘备军稳稳守了一年半。
    至于高桥马鞍,赵云在幽州对付公孙度时,都还没用到。也是去年双侧金属马镫开始量产后,诸葛亮才按照他和大哥事先切磋好的方案,慢慢落实量产的。
    如今,正是把刘备军此前酝酿的改良装备,全部丢出来的好时机——之前之所以要暂缓,还不是怕马镫这种东西太容易模仿,敌人一看就会。所以刘备军如果没有足够的产马地,贸然大规模装备马镫,只会便宜了拥有大量产马地的敌人。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半个幽州已经在刘备军手上,辽东和其他东北边缘地区也落入了刘备之手。还有刚刚征服的三韩之地的耽罗岛,也可以养马。
    相比之下,曹操只有不包括辽东的幽州剩余部分的一半,外加并州,算是他的传统产马地。
    至于凉州,在马腾投靠曹操之后,也能算是曹操的。可现在马超已经投了刘,庞德又带着西凉军积攒多年的铁骑来给曹操当先锋。
    而眼前这一场汉中战役,绝对是会改变天下对抗的强弱态势的。
    要是能在这处战场,把曹操收降的西凉骑兵主力重创,甚至歼灭掉一大部分,那么就算被曹操学去双侧马镫和高桥马鞍、双方的骑兵装备技术重新拉回同一起跑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到时候,刘备就有可能拉平和曹操的有生力量差距了,甚至有可能略微反超。那样的话,技术扩散就扩散好了,无所谓了。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新装备带来的突然性,也要留到这种能决定天下走势的大决战中,才彻底揭开。
    ……
    “庞德狗贼,就算没有双侧马镫和高桥马鞍,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我如今用这种神器,打你一个措手不及!你就等着受死吧!”
    张飞仗着突然拿出的新式杀手锏,在战场上杀得横冲直撞,矛下几无一合之敌,内心也是得意不已。
    他身边的骑兵也个个奋勇争先,被张飞的身先士卒所感,也被新装备带来的冲杀快感所激,投入了忘我的冲杀。
    随着士兵们习惯了装备高桥马鞍后的兵器实战撞击反冲力,他们挥舞刀枪的动作幅度也在慢慢变大,越来越放肆。
    原本都是单手握缰绳、单手持枪的普通骑兵,也有开始放开胆子、双手握持兵刃,直挺挺朝着敌人撞去。
    刀枪相交的瞬间,一方是双手握持兵器集全身之力猛击,另一方却只有单手之力招架,顿时高下立判。
    庞德的前队渐渐被杀得七零八落,阵型也被切割得稀碎。
    西凉骑兵们眼看庞德怯战,也渐渐失去了战意,开始凌乱地往后奔逃,开始冲动冲散后续己方步兵的阵脚。
    张飞趁势冲杀扩大战果,就沿着这条狭窄的陈仓谷道,一路往前追着碾。
    庞德这一战的表现,竟连历史同期张郃在汉中之战时的表现也不如——历史上的张郃,在汉中战役前期,也是被张飞堵在山谷里打。
    因为地形狭窄,大部队阵势摆不开,只能用添油战术一点点上,所以人多的一方完全敌不过人少但精锐勇猛的一方。
    此时此刻庞德面临的问题,也是一模一样的。庞德部下虽然人数不少,可士气低落,前军动摇不思死战,又被敌方新装备的凌厉冲杀吓破了胆,后军人再多也投入不上来。
    张飞身先士卒,也不知捅刺抡杀了多少敌骑,终于破开层层重围,杀到了庞德面前。
    事已至此,庞德也知道这一战注定躲不掉,挥舞大刀翻身来迎。
    “庞德狗贼,乃翁送你去见泰山府君!”张飞同样是爆喝一声,也不管丈八蛇矛更适合捅刺,同样是选择了毫无花哨可言的硬碰硬抡击。
    庞德已经有所预感,知道张飞如今的冲杀势大力沉,但他仗着自己兵器更为沉重,倒也愿意硬碰硬一试。
    “就算张飞有什么邪门的本事,能在马背上扎得更稳,但他的兵器终究不如我沉重,提前把长刀挥舞到极速,靠着余势也能磕飞他……”
    庞德脑海中电闪般飞快转过这么一念,手臂也进一步加力,把大刀挥得更加迅疾如风。
    他虽然没学过“牛顿三定律”,不知道“越重的武器惯性越大”,但好歹也是有战场常识的。只要武器够重、初速度抡得够快,那么哪怕在马背上骑得没那么稳,问题也不大。
    “铛!”地一声巨响,庞德的大刀和张飞的蛇矛,就这么硬碰硬地死磕到了一起。
    在刀矛相交之前的一瞬间,庞德略微放松了后手的握持力度,只靠前手作为支点,给大刀一个往回摆荡卸力的余地。
    对面的张飞,却是毫无花哨,就这么结结实实地从头到尾用上了全力。
    张飞只觉虎口巨震,但依然拿捏得住。从手腕到手臂,再到浑身腰马腿合一,持续发力,终于把庞德大刀震开。
    倒是张飞的大黑战马,一时间感受到通过马鞍桥和双侧夹腹马镫传导来的巨大冲击力,四蹄都稍稍趔趄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竟全部转移到了战马身上,再传导到地面。
    尤其是战马的两只后蹄,一时间竟额外踏进泥土中寸许深浅,这卸力的恐怖,可见一斑。
    “这都没能把张飞的兵器磕飞?”庞德看到对方毫无花哨地硬接住了自己,心中不由大骇。
    他很清楚,自己刚才能把大刀抡到如此极速,是仗着接战前的助跑冲刺、慢慢加速蓄力。
    如今大刀已经被截停,再想加速抡起来,就需要时间。除非双方错马而过、重新拉开距离再冲回来,那自己还有机会。
    但张飞也是精于战阵之人,哪里会给庞德这样的机会?
    他既然拼着气血翻涌硬接了这一招,当然是早就做好打算,把庞德的速度逼停减慢之后,就要与之缠斗。
    果不其然,张飞在庞德招式用老之后,轻轻一拨马头,改为和庞德并行,后续的招式也接二连三捅刺过来。
    于是乎,庞德就像一台看似总功率不小、但百公里加速需要十几秒的柴油车。而张飞就像一台看似总功率峰值优势并不明显、但加速度优势很明显的肌肉车。
    在张飞的猛磕狂砸之下,庞德左支右绌,再又一次硬抗住张飞奋力贯刺的一矛后,庞德忽然觉得肋下一阵剧痛和撕裂感。
    “不好!是两个月前在潼关被马超捅伤的肋部又崩裂了!”庞德微微一阵晕眩,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近两个月前,他在潼关之战中跟马超厮杀,当时马超奋力想在许褚抵达战场前杀了他,被庞德拼死弃刀抱住马超的枪杆,想要拖延时间给许褚制造斩将机会。
    最后的结果,是马超险之又险地被许褚的刀杆重击拍成内伤呕血,至今还在疗养脏腑。
    而许褚被马超凝聚全身绝艺的反手一剑,砍掉了三节手指关节。庞德则是被马超抽枪时的奋力硬拉、割伤了腰肋。
    当时那处伤口并不算深,肋骨护住了全部脏器,只是长度很长。
    经过近两个月的休养,庞德原本已经好了至少八成甚至九成,如果不再使用巨力的话,一般是不会崩开的。
    可偏偏今日这样的场合,他就是想留力都不可能。
    张飞武艺本就高于他,还得到了高桥马鞍和双侧马镫的加持,那差距就更明显了。庞德一个留力,就得尸横当场。
    如今奋力抵挡到这一步,才开始旧伤崩裂,已经算很不错了。
    张飞却懒得去分析庞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只是觉得七八招一过、对方的招式立刻就拖慢了下来,刀势也远不如一开始凌厉。
    既然如此,当然是趁他虚直接结果了对方!
    斗到十余合上,张飞眼看庞德招式散乱,气力不济,瞅准空子直接一矛如潜龙出渊,终于硬生生捅在庞德护心镜上。
    护心镜毕竟是整块钢板所制,一时倒也无法捅碎。但张飞的力道何等巨大,矛头被偏斜了数寸后,还是从护心镜边缘的甲缝里捅了进去,还崩飞了几片鱼鳞甲叶。
    张飞奋力一振矛杆,把庞德从马背上稍稍挑起,然后横扫一抖,将其挑落马下,甩飞出去两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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