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中诸葛瑾狗贼的奸计了?!”
    看到板楯蛮兵从秦岭陡坡上、如履平地般冲杀下来、直插己方腰肋的时候,
    徐晃内心终于感受到了一阵不寒而栗,只觉浑身血冲脑壳,连四肢都因为供血不足而有些无力感了。
    汉中的刘备军板楯蛮部,居然顺着汉水而下、奔袭了六七百里。而且来得这么快,一直跑到了上庸和房陵之间,策应霍峻作战!
    徐晃的兵力,绝对是比霍峻加上这数千板楯蛮还要强不少的。
    而且事实上,这些板楯蛮兵也是在虚张声势,他们杀出的时候,口中喊的口号是“汉中王平在此”,但实际上王平本人根本没来。
    王平身负汉中郡的防务职责,怎么可能轻离南郡亲自奔袭数百里来增援友军?如果他来了,那就不是区区三千人那么简单了,刘备军肯定还能再加码兵力。
    所以事实上,王平只是派了一员部将,带领三千人助战。
    但问题是,徐晃不知道这一点啊。他的士兵已经承受了步行长途行军追击的体力损耗,又被霍峻打了好几次阻击,已经被消耗得非常疲敝了。
    突然之间有蛮兵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杀出,一时之间虚实难辨,顿时将徐晃的部队截断在山谷中首尾不能相顾。
    这种情况下,徐晃哪里还能控制住部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前军立刻后撤,奋力击退半路杀出的板楯蛮,把猝然被截断的前军和后军重新连起来。
    但这样一来,正面战线就免不了崩溃了。
    依托临时营地的夯土墙和壕沟守了两个时辰的霍峻,也恰到好处地指挥麾下将士发起反扑。
    数千荆州兵跃出胸墙,把长枪铁戟端平,如墙而进,稳步前推。混乱的徐晃部前军终于抵挡不住,在短暂的各自为战后,纷纷开始后退,甚至出现了自相践踏。
    如果霍峻肯狠一点,胆子再大一点,让部队放弃阵型,自行追击,他完全有可能将战果扩得更大。
    不过,霍峻毕竟是擅守谨慎之将,追击战并非霍峻所长,如今的他这方面的经验也比较匮乏。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在反击的时候,霍峻始终严令各部保持阵型,绝对不能追着追着自己的队形也散乱了,不给敌人反打的机会。
    这样坚定而持重的追击方式,好处是绝对不给机会。坏处自然是速度难以提上来,在追杀战中能斩获的战果也会少一点,敌人最终能拉开距离。
    不过,考虑到敌人的人数,依然是己方的两倍以上,这样的稳扎稳打也无可厚非。
    徐晃经此一波夹击,也是元气大伤,如惊弓之鸟,一败二三十里,才算勉强站稳脚跟。
    数千曹兵伏尸掩映,只有一小半是被战场捅刺斩杀的,剩下则是混乱自相践踏所致。
    还有相当一部分曹兵,在被板楯蛮兵拦腰横截冲杀时,因为惊慌直接往南退却,也不顾战场南侧是汉水,直接被驱赶到泥泞滩涂上。
    往往一个失足,一条腿陷入淤泥,随后就会被友军践踏倒地,彻底踩进淤泥里淹死。
    整个追击过程中,不知有几千名曹兵,就直接溺死在汉水之中。
    ……
    徐晃被霍峻和板楯蛮兵联手击退,连撤三十余里,累计折损士卒六七千之众。
    从绝对伤亡人数来看,徐晃的折损还不算很多。主要是因为山谷狭窄,他的部队撤退时,哪怕后军自相践踏被追杀得很惨,但混乱的后军堵住了道路,中军和前军还是能顺利撤走。
    不过经此一役,不管实际损失多少,徐晃军士气已经颓了,不可能收拢部队图谋就地反打,只能是一路撤回去。
    而且徐晃看不明白汉中来的援军虚实,不知道这几千板楯蛮是不是敌人的极限了。他也就不敢怠慢,不敢在原地多停留。
    收拢部队后大踏步继续后撤,一撤就是近百里,重新退回武当县附近。
    退到武当县后,徐晃本打算在当地多驻留几日,然后看看侧翼派去房陵的那支偏师进展如何。
    如果自己的偏师已经拿下了房陵,那他就可以常驻武当。也不用担心被敌人威胁侧翼,同时也好确保房陵和后方的联络。
    然而,他刚刚驻扎在武当、派人去房陵联络,不到两天,就又听说了一条噩耗——之前派去房陵的五千人偏师,已经惨败而归,残部也撤回了武当方向,再有一天多的路程就能赶回来会合了。
    听说这一点后,徐晃直接就震惊了,他完全不理解霍峻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在房陵方向击败他的五千人偏师的。
    “这不可能!房陵能有多少兵力?不是吩咐你们能夺城就夺城,就算夺不了城,当道扎营,围城阻断即可么?”
    回报的信使便哭诉道:“回禀将军!我家都尉确实是当道扎营,不曾冒进。但昨日我军来路方向,突然冒出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蛮兵,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史都尉猝不及防,一时没有料到东北方来路还会有敌袭,就被敌军击败了。史都尉见事不可为,连忙收拾残部突围撤退。”
    徐晃听得目瞪口呆,又反复确认,最终才搞清楚:原来是敌军的板楯蛮援军,翻山越岭而来,居然跑得比他沿着汉水河谷行军还快!
    众所周知,汉水在秦岭之间的那段河谷,确实是蜿蜒曲折,崎岖难行。
    地图上看着直线距离一百多里,实际上沿着河谷歪七扭八,走上三百里路程都是有可能的。
    这时候,如果有一支敌军,能避免走很多弯路,遇到能抄捷径的地方直接翻山走直线,那确实有可能快很多。
    只不过,王平派来的那些板楯蛮援军,总兵力毕竟不够,所以不敢孤军拦截徐晃的主力。
    但是,在不经过汉水-堵水河口的前提下,直接抄近路去奇袭围房陵的曹军偏师的后路,却是完全做得到的。
    所以,徐晃不得不又付出了一次五千人的军队被打败、折损近两千人的代价。
    而那些板楯蛮援军,在击退了徐晃派去围房陵的偏师后,也顺势进入了房陵县城,直接转为房陵城的守军。
    如果徐晃再想进攻房陵,有了这些板楯蛮生力军协防守城,不可能轻易攻下的。
    如果徐晃选择无视他们,将来再孤军深入攻上庸,那这些板楯蛮就更开心了——
    以他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机动性,徐晃主力一去上游,他们立刻就可以在下游遍地开花。
    断徐晃后路,劫徐晃粮道,怎么舒服怎么来。
    所以,上庸之战打到了这一步,徐晃也清楚,除非自己再得到大规模的生力军增援,否则已经不可能短期内取得决定性战果了。
    丞相那边,虽然还有不少生力军预备队,但时间已经不许曹军再三心二意。
    之前曹仁将军让他在侧翼发力搞定上庸,那是想趁着刘备军的关羽还没抵达、曹军总兵力有明显优势,先捞点好处。同时也是逼迫敌军救援、应战,为己方制造战机。
    现在,前后拉扯浪费了这些时间,关羽也马上要到了,曹操哪里还会在这些癣疥之疾的小地方浪费兵力?
    上庸之战,也算是就此无疾而终了。
    “也罢,上庸之地,已经不可能在数月之内夺取了。收缩兵力,撤回筑阳、郧县一带,等候曹将军另行调遣吧。”
    想明白这些道理后,徐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也借机向麾下诸部将、幕吏宣布了这個计划。
    部将们闻言,都面露难色,也担心曹操责罚,不由提出了这方面的担忧:
    “曹将军让将军攻取上庸,以确保襄樊之战时侧翼安稳。如今虽损失了八千人马,但就这样退兵,怕是难逃怯战之罪……”
    徐晃闻言,只是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怯战之罪,我自担之,这不是你们要考虑的。
    关羽的援军,不知哪天就会到了。听说于将军在当阳,似乎也遭受了败绩,颇折损了些兵马。
    我若是也执迷不悟,不及时收手,到时候再多有折损,怕是会累及全局!”
    部将们听徐晃居然主动担责,倒也对他更高看了一眼,刚刚败绩带来的士气低落和对主将的不满,也稍稍消解了一些。
    全军上下,人心复齐,军令也就很快得以贯彻下去。两万多将士陆续后撤,向曹仁的方向靠拢。
    说来也巧,就在徐晃败绩、徐徐后撤的途中,次日从樊城方向,倒也有信使赶来,双方就在半路上撞见了。
    那信使看到徐晃已经败退,也是大吃一惊,很快被带到了徐晃面前。
    徐晃脸色难看地接见了对方,拿过书信一看,原来信中竟是军师祭酒郭嘉的叮嘱。
    郭嘉在信中分析,觉得霍峻一介无名下将,敢主动拒敌于一线,层层设防,绝对是不寻常的。应当步步为营谨慎一点,不可追敌以防有诈。
    徐晃看完,脸色也更难看了,偏偏还无话可说。
    郭嘉这不是马后炮了么?怎么不早点说。
    但细问了一下近况后,徐晃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得知郭祭酒居然是在于禁的败报传回宛城之后,才火速从宛城南下樊城前线救场的。
    之前曹军高层都觉得徐晃这一路没什么悬念,要面对的敌人也很弱,就疏忽了,没太关注他这边的战况。大家都盯着于禁那边、群策群力帮于禁支招呢。
    事实上,曹军高层的这种看法,也不算错——因为徐晃这一路确实不重要,也翻不起多大浪来。就算战败了,最后也就折损了八千人马。不比于禁那边输一场直接搭进去三万多人。
    说到底,于禁那边那场败绩,是真躲不了,敌人太阴了。
    而徐晃这边,原本小心一点是有可能避免的。霍峻用的诱敌之计,仔细推敲一下就能发现其实还挺拙劣的。无奈曹军轻敌了,不够重视。
    这也算是霍峻初出茅庐、声名不显带来的“新手号福利”,但凡刘备军在上庸这儿换任何一个名声在外的将领,徐晃都不可能中这次招。
    事已至此,也只能领受败绩之责了。
    ……
    徐晃战败的消息,又过了两天之后,便分别传回了襄阳和宛城。
    襄阳的曹仁,听说又丢掉了八千人马,不由很是郁闷。
    十天之内,于禁刚丢了三万多人,再加上徐晃这边的,加起来可就是四万大军消失了。
    此消彼长之下,刘备军对曹军的兵力劣势,被极大扭转。攻守之势,也就此扭转。
    曹仁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固守襄阳、樊城和岘山大营这三个枢纽节点,等着刘备军有所动作。
    另一边,身在宛城的曹操,得知这场小败绩后,也忍不住又头疼了三五天,着实吃不下睡不着,长吁短叹了好几天才走出来。
    徐晃损失的兵力,从绝对人数来看并不算多,但连战连败对曹操的心态打击太明显了。
    这也让他更加不冷静,对前途的展望也更加悲观。
    “刘备手下能人,竟如此之多了?一员无名下将,都能稍挫徐公明这样的悍将,真是……打败文则的黄忠,打败公明的霍峻,原先不都是刘琦麾下的么?
    为何这些刘表的旧将,在刘表手下时不能建功立业,到了刘备手上,短短两个月内,便如脱胎换骨一般?莫非刘备真有神助?还是说,这个神就是诸葛瑾?”
    五十四岁的曹操,居然开始有点迷信了,他实在理解不了这一点。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黄忠和霍峻,之前确实声名不显,曹操和曹仁,也正是因此才轻敌的。
    最初的挫败后,曹操也很快想到了,大约七八天前,自己曾让司马懿先回许都、跟荀彧或是郗虑联络,让他们先运作铺垫荆北之战的封赏升迁事宜。
    手下文武的升赏,那都还是次要的,关键是曹操本人需要借着平定刘表的大功,赶紧落袋为安升一升爵位。
    丞相的位置,他已经坐了三四年了,官职方面已加无可加。但他的爵位还是武平侯,这一点根本不足以体现曹操冠绝群臣的地位,这次运作,主要的突破方向就是爵位。
    刘备的强势,也让曹操越来越觉得这么做很有必要。
    他必须用一次逼迫朝臣站队的操作,来看清朝中还有哪些人,对他不是绝对死忠,而是三心二意地团结在汉室的旗帜下。
    想到这儿,曹操忍不住揉了揉脑仁,然后吩咐心腹,再派人去许都联络,催问司马懿情况。
    不过,说来也巧,曹操的使者还没派出,给司马懿的密信,也还没来得及写完。
    当天晚些时候,许都方向,司马懿居然主动派了人,送回一封密信,向曹操禀报所领差遣的最新情况。
    曹操听说司马懿有消息了,赶紧把手头其他不太重要的活儿都放下,第一时间拿出短刀裁开封印拆看。
    “……郗侍中已初步议定,丞相功德巍巍,当为魏公,以魏郡及河内、广平、阳平为封国,并建宗庙……”
    “……然,荀令君私排其议,曰‘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故而此论犹待商榷,尚未交付朝议……”
    曹操大致看了一下,表情就凝重起来了。
    按司马懿的回复,侍中郗虑等人,肯定是愿意推进此事的,但没想到最后居然真的在荀彧这儿有一点卡点。
    当初司马懿走的时候,问过曹操,如果有重臣反对该怎么办。当时曹操还真没当回事,他哪里会想到真有跟了他十几二十年的老朋友拆台的。
    但是现在,这一切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而且,偏偏是叠加在徐晃也兵败了的噩耗一起、前后脚送到的。曹操的两重怒气值也叠加到了一起,难免更不冷静。
    曹操下意识摸了一下佩剑,觉得头风带来阵阵眩目,赶紧坐下强忍了许久,才稍稍平复。
    “文若!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要阻挠孤!”
    曹操抚摸着佩剑,独自枯坐思索。偏偏这个问题他还没法找人商量,因为太隐晦了,别人也不敢置喙这么高层之间的矛盾,怕惹祸上身。
    曹操只有亲自一个人面对了。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平行时空的建安十七年、十八年,那以曹操威加海内的声望,他肯定会果决得多。哪怕把荀彧搬开,也在所不惜。
    但是现在,这一切才发生在建安十三年。
    如今的曹操,地盘和势力,也比历史同期要稍小一些(比历史同期少掉青徐和渤海郡、半个幽州)
    更要命的是,在曹操比历史同期少掉三个州地盘的情况下,整个天下的其他部分,已经完全统一在唯一的大敌刘备手中了。
    如果刘备当初能把整个荆州完全拿下,那么全天下的地盘和人口实力比,基本上就是五五开了。现在曹操拿到了南阳郡和襄阳,一进一出差了四个郡,曹刘地盘对比,勉强算是五点五对四点五。
    这样的局面下,曹操显然不敢把自己内部折腾烂,不然刘备一个里应外合,一切都有可能崩盘的。
    哪怕荀彧反对,暂时名义上也不能动荀彧。该让荀彧做的事情还得做,只能是慢慢交接,爵位和名望层面,更是得哄着荀彧。
    “唉,哪怕文若如此,孤也不能对不起文若,不如还是想办法尽快明升暗降吧。
    升文若为少傅,把他总领朝廷人事、爵赏的权柄卸了,其他职权将来可以照旧,只要他不再闹腾……
    不管怎么说,先让郗虑和司马懿把这事儿办完再考虑其余。”
    曹操内心,如是下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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