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全靠元直奇策妙算,短短数日内,悄悄赶造火筏,瞒过了孙权、程普,方才有今日奇功!”
    程普败退之后,张飞和魏延顺利在程普放弃的水寨内会师。两人面目都有些烟火熏黑,但神色都是亢奋无比,一见面就把臂言欢,爽朗大笑。
    言语之间,都先把徐庶的妙策夸了个遍,不吝任何溢美之词。然后二将才开始商业互吹,诉说各自执行层面的亮点、水陆战各自打得有多好。
    他们率领的将士,则忙着扑灭余火,接收水寨。把程普来不及运走的军需物资盘点出来,其余能废物利用的建材、木料、废弃的军械,也都要清理。
    这也是没办法的,大战之后,士卒必然疲惫,接收战利品的兴奋也难以压抑。张飞御下本就比较高压,也要给士兵们释放压力的机会,一张一弛才不至于闹出事来。
    所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张飞和魏延都在忙着打扫战场、巩固战果,并没能再有进取。
    直到天色彻底大亮,大约是辰末巳初时分,水寨内才渐渐安定下来,张飞和魏延也勉强歇息缓够了气。
    便在此时,下游忽有几艘己方的战船、向这座新夺取的水寨靠拢。巡哨斥候也发现了情况,便向张飞禀报。
    张飞就拉着魏延一起出去看看,反正是自己人,倒不用担心偷袭。
    刚到码头上站定,来船已经停稳放下搭板,几个水性好的水兵先上岸,随后护着一个腰悬长剑的文士上岸,果然便是军师徐庶。
    “元直何以如此焦急?莫非是担心我和文长不能取胜么?还要亲临前线探视战况。这里还有余烟未曾散尽,元直可别熏着了。”
    张飞大笑着迎上去,拍了拍徐庶的肩膀,一边拉过他,向他展示水寨内的战果。
    一堆堆被缴获的军械、军需排放在空地上,还有一群群被缴械了的投降俘虏,也都被看押、列队,准备运回后方,看起来战果颇丰。
    徐庶倒也没让张飞扫兴,先顺着话头夸了几句战果和收获,然后才话锋一转,略显忧虑地说:
    “我在下游大营内,见这边火势渐熄,就知道右将军必然是夺营成功了。但河面上战船依然往来不休,眼下可不是庆功的时候,程普的残部应该是弃寨突围了吧。”
    张飞闻言,这才和魏延相视一眼,各自眼神中的欣喜也稍稍黯淡了些。
    张飞转向徐庶,诚恳坦陈:“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吧,只要能一战夺取水寨,就颇值得庆贺了。程普也是水战名将,他想要弃寨突围,一时也无法全歼。
    但只要我军夺寨成功,他就是无根之木,没有容身之地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庶摇摇头:“程普的残余战力自然不值得担心,但敌军如此惨败,孙权多半会意识到上蔡的退路随时有可能被断,他们也无力久守了。若我是孙权,绝对会随时考虑全军撤退。将军还是该提防孙权立刻逃跑才是。”
    张飞听到这儿,原本欣慰振奋的表情,也稍稍凝滞了一下,随后就垮了下来。
    这些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只是刚才大胜来得太快,他还沉浸在胜利后的喜悦之中,一时没分出精力想到这些。
    但只要徐庶提了出来,张飞还是立刻能领会的。
    “多亏元直提醒,倒是我不曾预料到今夜会这般顺利,竟没想到立刻安排后续追击的事。”张飞倒也从谏如流、知错便改,立刻虚心认了,旋即转向魏延吩咐道,
    “文长,你留在此处,继续占好水寨,控住河道。我且回东岸大营,随时准备强攻城池——要是孙权撤军了,城中人心惶恐,我就立刻强攻。”
    正常情况下,强行攻城的伤亡、损失肯定小不了,该避免还是得避免。
    但如果守城的敌军刚刚被城外策应友军的惨败所打击,人心惶惶。加上守军有可能分批撤退的话,那么被留下负责守城的那部分人,心态肯定会崩。这时候再强攻,进攻方所需付出的代价就要小得多,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而且这种事情,张飞是有经验的——四年前,樊城之战时,曹仁就是因为后路被断,好不容易熬到寒冬腊月一个白河大雪封冻之夜,率部分军队突围,然后让重病走不了的郭嘉断后、守城阻击。
    那一次,张飞就亲自负责了追击曹仁的任务,而二哥关羽负责了抢攻郭嘉死守的樊城。以郭嘉之能,在曹军留守部队士气将溃之际,都撑不了多久。何况如今的孙权,岂能有郭嘉的水平?
    真要是发生了类似的情况,孙权绝对会崩得比郭嘉更快。
    而且再退一步讲,孙权眼下还是上蔡周边地区曹军的主将。以他的身份之尊,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跟当年的曹仁一样选择突围的,绝不会亲自殿后。被他留下来的,或许只是凌统之流。
    而凌统的威望、将才,比郭嘉就差得更远了。
    张飞本着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的心态,很快组织了几十艘船况还算好的战船,立刻绕路回下游东岸,回到围城大营之内,开始筹备强攻事宜,组织之前轮休的部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徐庶也跟着张飞,渡河回了东岸,帮着一起调度、查漏补缺不提。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前方也传回了更多最新的战况报告。
    此后的一个时辰之内,魏延麾下的哨船,果然发现了程普水军败退后的后续行踪,也发现有一批程普的船队在撤到上蔡城西水门后,又出城往上游而去,高度疑似就是在撤走守军。
    这个消息自然被以最快的速度报到魏延这儿,魏延也第一时间跟张飞、徐庶共享。
    张飞听说后,颇为焦急,也不顾部队还没做好充分的攻城备战,就要直接勒逼部下整队列阵、出战强攻。
    然而,就在此时,上蔡城南门城楼方向,城上用吊篮放了几个文官,缒城而出,打着谈判的旗号,直奔张飞的围城大营,表示了求见之意。
    已经准备出营作战的张飞部曲也不敢阻拦,一边简单搜了一下对方是否有携带武器,然后就一边通报、一边引着使者进入内营。
    张飞听说情况后,一时没有想明白使者来意,但还是决定见一见,就让刚好在旁的徐庶一起帮忙把把关。
    “元直,正不知敌使来意,你随我一同见见,以免有诈,如何?”
    徐庶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使者就被带了进来。
    曹军使者进入大帐后,对着张飞不卑不亢地抬手长揖而拜,但却没有躬身低头,只是双臂的动作幅度非常大——对这个动作没什么概念的,可以去看看老版《三国演义》电视剧里,张松初见曹操时,是如何作揖的。
    拜完之后,来使声音清朗地自陈:“会稽阚泽,忝为镇南将军府参军,拜见右将军。”
    张飞的右将军,当初也是被曹操所控制的朝廷正式册封的,所以阚泽称呼对方右将军并无问题,这个官职是敌我双方都认可的。
    当年曹操的本意,是把刘备上表请封的那一大串官职、统统都驳回,只准奏一个关羽的卫将军。但是后来想到,张飞素来和吕布不睦,当年刘备丢徐州时,就是吕布从张飞手上夺去的。而吕布死前的正式官职也是右将军。
    所以为了恶心张飞,曹操才网开一面,把刘备请封张飞为右将军的那道表也特地准奏了。
    张飞听阚泽自报家门,内心却有些鄙夷。
    一来,阚泽这些年,并无什么机会建功立业,跟随孙权谋划,也都是在不起眼之处,所以外界名声不显。
    二来么,张飞一听他的籍贯是会稽人、却要死忠跟随孙权,便有些不齿。
    张飞就心直口快地嘲讽了一句:“会稽人士,为何非要助纣为虐、跟随孙权小儿多年!天下人皆知,当年天子所封的会稽太守,乃是王公景兴!
    王公义不屈节,抗击孙贼多年。王公在会稽,至少有五六年,孙贼窃据会稽,不过两年而已,你不侍正主,却侍僭主,岂不是存心要做乱臣贼子!”
    阚泽对于这个问题,倒也没法正面反驳,当下只是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此自然之理也。某出身寒微,世代务农,全赖借书自学成才。
    王公用人,多看门第,他在会稽时,我并无建树。孙氏兄弟,用人不避寒微,我以白身初投讨逆将军时,他便任我为钱唐县长,我自当为知己者效力!”
    张飞听了,倒也一时说不出对方更多道德污点,毕竟人家在王朗治下时,王朗没给他官做,孙策给了他官做,这事儿也没法指责。
    一旁的徐庶见状,也就帮着张飞转移话题:“此事不必多言,来使且说今日所图何事,莫非是来代表孙权请降的?若不愿投降,我军可要攻城了!”
    阚泽转向徐庶,也微微一礼:“先生想必就是颍川徐元直了,久闻先生大名,朝廷之中,知先生谋略者,亦不在少数。
    昨夜那瞒天过海的火攻之策,必是出自先生之手。镇南将军与我、还有程老将军,被此策所骗,确实是输得不冤了!”
    他先稍微拍了一下徐庶,缓和一下气氛,同时也是用戴高帽的话术,挤兑住对方,然后才话锋一转,开始说明真正的来意,
    “在下此番前来,乃是受镇南将军所托,请求贵军网开一面,任由我军撤退、放弃上蔡城!”
    “笑话!孙权在上蔡至少有两万兵马,之前我军佯攻,其折损最多也就数千之数,如今还剩不少。我军既已将他团团围困,连水路撤军路线都截断了,为何还要放他离去!
    你们的一切都已是我囊中之物,你们还能拿出什么条件交换!”
    张飞直接就反驳了,压根儿不等徐庶帮他想词。方才阚泽那番话听在张飞耳中,那简直就相当于是“你居然拿我的东西来跟我做交易?”
    凭什么?
    上蔡城里的一切,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统统都是我张飞的!
    阚泽被张飞打断,倒也不气恼,等张飞骂完后,他才继续不卑不亢地指出:
    “右将军所言,怕是并无道理。确实,贵军后续有能力慢慢封锁汝水航道。但是,朝廷大军就不会来救援么?如果曹真将军派兵来援,内外夹击,未必不能击退贵军,此其一也。
    其二,如若右将军非要赶尽杀绝,我军将士自然会奋力坚守,负隅死战。到时候,攻破两万人守的城池,贵军又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其三,右将军口口声声说能围杀我军两万,但我军第一批退兵,此刻已经被程老将军当机立断接走了,镇南将军此刻也已经不在城内!
    你们非要赶尽杀绝,最多也就多杀万余弃子,以及凌都尉。为了这点好处,就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值得么?而且贵军拿下上蔡的时间,也会晚得多,说不定还要多拖大半个月。最后破城时,我军走投无路,也会放火烧城,至少是破坏全部军需物资。
    最后,如果你们肯放过我军,我们可以保证立刻撤走,让你们早半个月得城,也不必放火毁物残害百姓。双方都少造杀孽,岂不两全其美?”
    阚泽这番道理,倒也说得通,张飞听了之后,难得没有愤怒,而是看向了徐庶。
    徐庶眼珠微微一转,就对着张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答应。
    张飞心中微微一惊,暗忖元直怎么直接就不反抗了?敌军使者来提的建议,肯定是对我军不利的呀,总要讨价还价才是。
    不过张飞素来敬重名士,徐庶既然暗示了,他也就信任徐庶,当下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这等胡言乱语,本当驳斥,但我主仁慈,不忍虐民,为了上蔡百姓,就留孙权一命。
    你们若是敢不守诺言,将来自会让天下人知你们背信弃义、将来再有围城,便绝不放过守将!”
    阚泽听到这儿,终于松了口气,连忙答应:“这是自然!我家少主绝不会言而无信!说了最终不放火,就绝对不放火!”
    一旁的徐庶看阚泽忙着落袋为安,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于是立刻一张一弛地说:“慢着!右将军只说我们是为了百姓,才网开一面,但还没说怎么确认你们会遵守诺言呢!
    你们说了不放火烧毁剩余物资,但如果你们仗着我们放程普船队离开,偷偷把剩余军需也随军运走呢?我们岂不是还要眼睁睁看着你们慢慢运?”
    阚泽这时候唯恐节外生枝,也就不想跟徐庶讨价还价,只是把姿态略微放低了些,诚恳求教:“那你们要如何?”
    徐庶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们不可能核查程普的船队,所以就按照程普剩余的船数、城内剩余的士卒,估个数字吧。反正,我军只允许程普再运两趟,而且两日之内必须撤完。后天一早,我军就要接收上蔡,城内还没走的就全部归我军所有。
    其次,作为放孙权和凌统生路的代价,我们还要一座定颍县作为利钱,这也是为了保证你们履约。反正定颖县并非咽喉要害,你们连上蔡都守不住,就更不可能守住定颖了,哪怕丢了也没人会怪孙权的。
    你们就直接撤到郾城,三天之后,我军会来接管定颖的。那里如果还有曹军被围,城破之时,我们绝对不会留下城中的曹将!”
    定颖县是一座位于上蔡和郾城之间的小县城,也是濒临汝水的,但是并不险要,也不重要,不是那种关键节点。
    张飞如果强攻的话,挟落下蔡之声势,再下定颖,也就最多十天的事儿,徐庶只是问阚泽要点利息,也显得刘备军并不太亏。
    阚泽想了想,为难地表示第一条他可以保证,第二条他只能尽力而为,因为他也没有得到这样尺度的谈判授权。
    而第一条如果严格执行了,其实对曹军的伤害也不小了。
    徐庶要求程普只能运两趟、两天之内要完成,这就意味着程普没时间去远处另外新筹船只。而按照现有剩下的战船运力,运两趟能把所有战兵运出去,都不太可能了,除非再丢掉一些沉重的军械甲胄、随军物资。
    换言之,徐庶是拿船队的排水量吨位卡曹军呢,曹军连把所有士兵全装运走都做不到,就更没法运粗重财货跟着一起转移了。
    张飞也没进一步为难阚泽,就让他先带着这个条件回去了。
    阚泽走到门口时,徐庶又喊住了他,提醒了一句:“阚德润!你方才说,我军如果‘非要赶尽杀绝,最多也就多杀万余弃子,以及凌都尉’,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先杀了你么?”
    阚泽哈哈大笑:“我不过一介微末之士,如我这等的人,中原车载斗量,可不是‘万余弃子’之一么,何必单独拿出来说。右将军不怕斩使恶名,都要杀一无名小吏,那我也无话可说。”
    撂下这句话,阚泽最终还是安全离去了。
    张飞等对方走远,才略显埋怨地追问徐庶:“元直为何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他们?虽说我军也确实要抢时间,尽量快地拿下上蔡、定颖。但以孙权如今的形势,我们明明还可以逼得对方吐出更多好处来。”
    徐庶并不介意张飞的质疑,淡然应对:“方才不便多言,也是怕阚泽看穿。其实,只要这个交易达成,我自然另有办法,可以让曹营内部反对孙权的人、找到把柄质疑他。
    具体细节,一时说不清楚,但请右将军试想一个问题:曹操对孙权的信任,可能超过主公对你的信任?”
    张飞还没来得及想其他细节,但对于徐庶的最后一问,他还是瞬间做出了回答:“那还用说?自然是大哥更信任我等了!哪怕孙权是曹操的女婿,曹操对孙权的信任,也不可能超过大哥的。
    大哥那是真正的用人不疑,尤其是对诸葛兄弟,还有二哥和我、子龙,从古至今都没得比的。”
    徐庶:“那就不用担心了,后续我自有后招,让敌军内部生出新的嫌隙,此番就这样放他们安然突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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