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门派,是需要灵山、福地为道场的。
    门派需要,是因为其中的人需要,其中的人需要,是说明他所修的功法需要。
    有重灵山福地的,有轻灵山福地的,还有不需要灵山福地的。
    不需要这个,那就需要那个。
    修行的本质,纳天地之灵为己用。
    这个灵,在大多数的时候指的是天地之间的灵气,但并不完全是,也可以是其他的有‘灵’众生,也可以单纯指‘灵性’‘灵魂’,又或者是那些只能够感觉到的东西。
    所以有人需要在群山之中避世清修,有人需要在红尘众人之中见性明心。
    谈思望本是卢龙郡的一個小世家子弟,他所在的家族传承了一百五十多年,这样的小世家很多,代代皆有玄光修士,甚至还出现过一位筑基的修士,只是那位筑基的先人在才筑基便死了,而谈家也因此而一蹶不振,有人说是消耗了后辈气运。
    但是谈家后人都觉得是那位先人将家族的底蕴都消耗完了,导致后辈没有什么修行资源。
    慢慢的越来越没落,家族子弟不得不出去寻找机缘,都死在了外面,到了谈思望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个嫡系,他继承家族之后,将家里的几块灵田都卖了,拜了一个路过散修为师,未曾想,那个散修居然是筑梦道中人。
    他们常年逐城而居,不往深山去,只在闹市感触梦境。
    直到他的师父死了,而他自己也筑基,并慢慢的成为筑梦道之中的紫府修士,只是他成为紫府却是受到了别人的帮助。
    那个帮助他的人,同样是筑梦道中人,并且还说认识他的师父,之后,有一段时间受对方教导,只是他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
    只知道对方自称梦神老人。
    而这一次则是听从于梦神老人的吩咐,前来这天都山下的都下城之中,梦神老人说可于此城之中闹出些动静,而梦中培育人婴果实的方法也是梦神老人教的。
    谈思望睡梦之中醒来,他来到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天色,正是太阳落山之时,夕阳的光辉洒落在他那苍白的脸,看不出年纪,在梦中,他常经历数世,所以双眼之中常会透出一股沧桑感。
    但是他的实际年纪并没有多大,今年不过是八十而已,看上去还很年轻。
    阳光照入屋子里,在屋子的地上画出一扇窗来。
    明明是窗明几净,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里也是在梦中。
    都下城的宅子不外卖,除非有这里的户籍身份。
    而此处宅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他的身份是外出归来的人,名叫鹤连壁,他路过一处荒庙,遇上一个将死之人,对方临死之前的梦呓便是回到都下城的家中。
    他得到这一份梦呓便将之收藏着,而在接到了梦神老人的命令之时,便用那一份梦呓进入了都下城,住进他的宅子,鹤连壁独居,更无人看出他不是原身,即使不是独居的人,他也相信,即使是同床共枕的人也无法分辨出来。
    夕阳照在墙壁屋子里一团红彩纸上,像是火焰一样,这让他再一次的想起了刚刚梦境之中的一个人。
    “天都山修士也修魔法吗?”
    谈思望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那阴影、火焰扭曲在一起,形成侵噬之意,他相信,即使是自己的梦境神身,被那阴影火焰缠上了,也会有大麻烦。
    不过,梦神老人有交待,只要闹出动静便可离开,天都山秘法无数,谁知道会不会找到自己呢,虽然他有信心,却也不想在这里久留了。
    他想了想,决定今晚就离开,趁那个人还被困在自己的魔神庙之中,正好离去。
    那魔神庙是他从一个魔道修士的梦境之中获得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何况那一个魔道修士的日日观想魔神,已经要被魔神侵夺神智了。
    即使他收于梦境之中,亦得小心不被庙中魔神所侵蚀。
    天色慢慢的暗下来,他出了门,走上了街道,朝着城外走去。
    他这么多年来,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但有危险,便远遁而去——
    赵负云的那炎魔幻身陷落在了一座黑漆漆的庙中,看着那一座似笑非笑的魔神像,炎魔幻身周围的阴影涌起,将那魔神像包裹着,隐隐又似有火焰在上面焚烧,火焰里又有影丝朝里面钻去。
    他能够感觉有负面情绪涌来,惊怖之念不时的在心中涌起,丝丝冰寒沁入心中,又有一股让人慑服的念头涌生,想着只要跪下,放弃一切抵抗,便能够得到保佑。
    而若是抵抗的话,那就只能够死亡,成为一具尸体,他的心不时的闪过自己身死之后成为死尸的样子。
    赵负云这一刻,体会到了【惊怖】【慑心】【死亡幻景】【阴寒】等法性。
    赵负云自己的炎魔幻身,此时所有拥有的法性分别是【炎魔】【吞噬】【灼烧】【阴影】【无形】。
    与那个魔神像一触,便落入了下风,阴影在神像的魔光之下节节败退。
    只见庙中的波纹震荡,炎魔幻身的身体在扭动着,像是随时都要散灭。
    赵负云不想失去这炎魔幻身,虽然炎魔幻身的灭去,对于他自己并不会有什么伤害,但是手上的炎魔神还稚嫩的很,甚至可以能直接崩溃。
    赵负云可不想这可遇不可求的神像就这样崩溃了,若是他自己陷入其中,恐怕就要等别人来救,但是他现在自己在这外面,自然就可以救了。
    那炎魔幻身之中本就合了他的念头,炎魔神像又在法坛之中,只见他张口一吐,一抹火光自他的嘴里飞出,凌立于虚空化为一盏灯,只见他闭上眼睛,右手成剑指,在灯盏上的火光一夹,剑指上便是金光笼罩。
    他默念金光斩邪法咒,感应着自己念头所在的那一处梦境之中,突然双目一睁,眼眸之中隐隐可见金光。
    那目中金光仿佛看透虚空,他的手指也已经划了出去,剑指落处,便是目光凝视的虚空。
    梦境可以是在遥远天边,亦可以是近在手边。
    那一处虚空突然浮现一抹景象,隐隐可见一座庙宇,那庙宇仿佛处于一处泡沫之中,正被灯光照出来,只见赵负云的剑指划过那泡沫,泡沫竟是应手而散。
    但是其中一道乌黑色的气息却朝他的手指缠来,赵负云感觉一座魔神像朝着自己注视而来。
    而他手前的灯光涌出万千破魔金光。
    牢房之中一片金光闪耀,人在光中苍白。
    那神像瞬间被金光刺的千疮百孔,隐约之间可见到神像上有愤怒、痛苦的声音传来,而仍然在里面炎魔幻身的身上却涌起阴影火光将魔神像吞没。
    随之化为一道阴影火光从虚无之中飞出,落在了炎魔神像上。
    赵负云的念头感觉到了一股获得食物的欢喜之意,隐隐还有一种被撑着了的感觉。
    同时,那魔神像身上的种种法意涌来,不等他自己体会,便被侵蚀了留在里面的念头。
    手上的赤炎神灯涌动着金焰,隐隐之间,竟是有要主动去焚烧那炎魔神像的意味,他立即张口一吸,将赤炎神灯吞入腹中。
    而没有了赤炎神灯的压制,那炎魔神像上的魔气涌动,赵负云立即用布将之包好,布上有着一道道的符箓封禁着,又用盒子装好,盒子上也贴了泰岳镇神符。
    他收了法坛,然后对身边的丹阳子说道:“我去找他。”
    他的手指上此时缠绕着一抹淡淡的黑气,这是‘恶梦气息’。
    从这未散的恶梦气息之中,他通过嫁梦的方式感应着对方的本体所在。
    很快,他便感觉到了,出了牢房,身体朝天空纵起,化为一道金光划破空虚空,朝着北边的城门口落去。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都下城的城门也将要关闭,却依然有人进出,不过就在这时,城门口的守卫看到城中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他们虽然不知道城中最近发生了什么,但是却知道敢于在城中如此肆无忌惮的施法的人,绝对是本派修士,当然,也有可能是为非作歹的修士被本派修士发现了,想要逃走。
    只是他们只能够远观,不能够参与。
    “居然有人敢在都下城中撒野,嫌命长了吗?”城卫里有人想着,他们对于天都山向来抱有极大的信心。
    然而他们的话才落,便看到那一道火光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朝着自己所在的城门口落下。
    火光落下的一刹那散开,其中有一道有个人显露,那人手中托着一盏灯,灯光一闪,整个城门口便充斥着火焰光辉,然后城门守卫发现,自己身边不远处多出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在火光之中回头,他的脸上有着愕然之色。
    灯光之中赵负云开口道:“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这么急着走呢?”
    当赵负云看清楚这个人的面目之时,神情一愣,随之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之色。
    “你杀了鹤连壁?”赵负云冷冷的问道。
    “哦,原来你认识啊,真是不巧。”谈思望现在的模样就是鹤连壁的样子。
    他没有承认自己杀的,但也没有否认。
    赵负云手中灯光一晃,赤炎神灯闪出了光华,‘鹤连壁’的脸上瞬间焦黑,身上燃烧起了火焰,而周围的人在这一刹那都是闭上了眼睛,进入了睡梦之中。
    而赵负云却是立即收灯,因为这个被自己灯光照破的人,仍然不是真身。
    只是刚刚缠绕在他指尖的一缕气息已经散去,再要寻人,却是已经难以寻到了。
    就在这时,从虚空里飞下一只纸鹤,赵负云伸手接过,将纸鹤展开,却见那纸鹤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没有署名。
    不过从那文字的光华来看,赵负云感觉到了一股星光星辰的味道,他想到了副掌门冯弘师兄。
    他没有半点的耽搁,立即朝着那个地址而去——
    谈思望以鹤连壁的梦魇之身缓慢出城,而他真身却是早已经出了城,一向谨慎的他,岂会留于危险之中。
    用鹤连壁的梦魇之身缓慢出城,不过是想真正的消去这一道梦魇之身,让其散在这一座城中,同时也想看看那个天都山修士能否找到自己。
    他要的结果有了,对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自己以平常的速度出城,却是还没有走出城门便被追上了。
    他心中再一次夸赞了自己一声:“你真是聪慧机灵。”
    此时的他正在一座破庙前,星光闪烁,照在庙阶之上,有月升起。
    外面风吹树梢沙沙响,地上的荒草杂乱缠绕,有蛇虫在里面爬过,他站在那里看着庙中神像。
    神像没有半点的神韵。
    他不由的想起自己的那一个魔神庙梦,他的实力,很多都来自于别人的各种梦境,越是荒诞离奇的梦,越是可怕,其中那一个魔神庙梦境,绝对是他收集的可怕梦境之中的排名前列的梦泡。
    然而,他却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那个魔神庙梦境的破碎。
    那时他感受到的火光时间极短,魔神庙却很快就破碎了。
    他不由的想到了那个持灯的人,这个天都山弟子,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觉得天都山不愧是玄门大派,随便出来的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弟子,便是这般强大,而且他还隐约之间感觉到对方对于自己的克制。
    那灯光之下,仿佛一切的阴暗都被驱散,一切阴邪都被焚烧。
    他的恶梦大多都伴随着邪恶、荒诞、离奇。
    一只黄鼠狼突然从神庙的神台下钻了出来,原来那布蔓之下有一个洞。
    就在这时,他突然回头,因为他从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点灯光,黑暗之中似有人在趁夜赶路,赶路的人手里提着灯。
    然而今天,他对于‘灯’极为敏感。
    黑暗里的灯光一闪一闪,第一次闪烁还在黑暗的深处,隐约不清,第二次,却已经到了山下,第三次,他已经看清楚了,灯被一个人持握在手上。
    灯光再一闪,他已经看清楚了那个人。
    这是一个年轻,俊秀、阴柔的修士,但是看他的眼睛,却会发现,这个人眼睛像是在燃烧。
    “阁下杀人无算,未留下性命,何去匆匆?”持灯人站在庙前山路上,不急不徐的说道。
    山间起风了,吹过灯光,灯光却凝立不动,风在光中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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