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负云以太虚遁法跟在陈文梅的身后,他自己并没有让自己听不到声音,而是应听尽听。
    初时听那谷中若隐若现的虫鸣,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的,反而有一种在山间幽静里听奏鸣曲的感觉。
    他发现除了那些声音,其他的声音居然都没有,像是被这一片山谷吞噬了。
    在那一只黑色的豹子扑下来的时候,也是悄无声音的,而且他发现这里的野兽或者妖怪都不怕人。
    不过,那个虫鸣声听多了之后,他的心中便出现纷乱的思绪,就像是有人拿着干柴在撩拨火焰,又似有风吹动着树梢。
    惹得火焰飞扬,惹得心叶晃动,然而赵负云内以泰岳镇神法镇压心神,无论外面怎么的撩拨,他的心神都巍然不动。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在这迷雾之中往前走。
    赵负云听着那些虫鸣,虫鸣又在这山谷之中形成某种回旋和震荡。
    他体会着,想着这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法咒的表现形式。
    如果将这些虫鸣当成是一种咒语的话,那么这些合在一起的咒语,就是一种复杂的大咒。
    赵负云又发现,如果只有一只虫子的叫声的话,其实影响力有限,而这些咒语合在一起,并不是简单的声音大,它们这些虫声之间与虫声之间,有着独特的节律。
    有些轻柔,有些沉重,有短促,有些空长,有些刚硬,有些则似水滴清扬。
    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居然像是一场大型的音乐会现场。
    赵负云以一念行泰岳镇神法,却又分出一些念头随着那些虫鸣的声音起伏。
    那些虫鸣声越发的清晰,他听了一阵子,又与那虫鸣一起合唱,慢慢的,这山谷之中的虫鸣声仿佛更加的宏大了。
    在这山谷之中,一個洞府之中,谷章元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感觉这一片地方的虫鸣声有些变化了。
    整个云梦谷之中,每一块地方的虫音都不一样,即使是经常进入山谷的人,也难以发现每一处的规律,只有他这种长年居住于这山中,并且体悟这些虫声的人才能够知道,此时虫鸣有了一些变化。
    初时,那些虫鸣似乎出现了一些干扰,像是被硬加入了一些东西,让声音不那么的自然,不能那么的通透,但是没有过多久,那种涩感便没有了,可虫鸣声中的法意便似浓重了一些,像是音量增加了不少。
    他在这山中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借着这一片山谷的虫鸣来修行,前些日子,他见到进来的骊山弟子,隔了许多年的仇恨便被勾了起来。
    以前他还是筑基之时,遇上了骊山的靳秀芝,只觉得遇上了心中的真爱,于是在一番追求之下却被拒绝,他于心是恼怒,便要用法术得到她。
    因为他心中缔结的法意,以及法术都是能够惑人心神,可以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类似于嫁接情绪。
    他将这一门法术称之为‘嫁神法’,仿佛将自己心中一念,嫁入别人的心中,从此,那一念便在对方的心中生长,并生出新的有利于自己的念头,久而久之,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他凭此法术,行走天下,无往不利,许多仙子般的人都成了他囊中之物。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成功的时候,遇上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名叫荀兰茵,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是天都山弟子,当遇上荀兰茵之时,他的心再一次的剧烈的躁动了。
    只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居然又被自己遇上了如此神秘而秀丽的女子,于是他便又朝荀兰茵施了法。
    然而,也就是这一次,他被抓住了。
    在他施法的当天晚上,便被荀兰茵踢开了房门,接着便是一番打斗,最后居然被他给逃脱了,好在他逃命的本事很好,即使是荀兰茵带着靳秀芝两人一起追杀依然被他逃了。
    而他最终逃的方向就是极夜,然后兜兜转转的突破为紫府,紫府后的他也曾想回去找荀兰茵,但是这个时候,荀兰茵的名字便慢慢的显露,他发现对方居然是天都山弟子,并且战绩可怕,于是便不敢再找了。
    至于骊山的靳秀芝,他在山下徘徊了一段时间,发现对方根本就不下山,更何况,骊山的势力是盘根错节的,看上去不显眼,但是屹立这么多年,山中有金丹,他想了想还是算了,于是再回到了极夜的边上,偶然之下,来到了这个云梦谷,最终在这里隐修悟法。
    直到前些日子,他看了骊山一行人,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她们,因为骊山的弟子身上穿的法衣,各个炫丽多彩,给人一种富贵单纯、善良、好骗的感觉。
    他起身,走出自己自己那如虫巢的洞府,在这里,他听到的声音是精细而巨大的,这个洞府是他精心打造的,有着收集声音之妙,多年来,他便在这里体悟着虫鸣。
    随着他走出来,从树上跃下一个似人却是妖的怪物。
    对方青面獠牙,似猴子一样,手里却拿着一副弓箭,谷章元往前走,来到了一个高处,站在一块麻石上,朝着山谷之中眺望,因为他知道那里正是这一批骊山弟子被困的地方。
    他没有想要现在就杀了这一批人,他想要将骊山的人引来,若是能够将靳秀芝引来最好。
    然而那个被他放出去的女修,却并没有回骊山,甚至没有向骊山传信,居然去请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来。
    虽然他在那个名叫陈文梅的女修士身上嫁入了神念,可就是刚刚不久,嫁入她心中的神念似被禁住了,又似被根除了一样,已经无法通过她进行半点的窥视了。
    “这个人不简单,究竟是什么来历?那个叫陈文梅的居然连别人姓名都不问就带人来,单纯的傻女人,骊山的女修都是这样傻,却又运气这般好的吗?”
    “不过,入了这里,便是我的道场,这山中的虫皆是我的乐师听从于我的指挥,即使是金丹修士入谷,也别想讨得了好。”谷章元心中想着。
    他不需要去窥视那陈文梅到哪里,因为声音带回来的信息已经告诉他陈文梅到了哪里。
    只是声音反馈出来的信息之中,只有陈文梅一个人,另一个人入谷之后便消失了,不过,他知道对方就跟在陈文梅的身后,他两次想要通过袭击陈文梅逼得对方显露身形,却都被莫名的破解了,这让他心中有些忌惮。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先将一直被困在那谷底角落里的人给解决掉。
    只见他伸手在袖中,拿出来之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黑色的飞刀。
    刀身黑亮,上面有符咒暗纹层层叠叠,刀把处凝刻着两个字———云梦。
    这是他取这山中一种磁性矿石炼制的一柄飞刀,因为刀身以磁性宝材炼制,对于法力有着粘连的作用。
    尤其是对于那种结成一片的法光,有着极强的破坏力。
    只见一道乌光划过虚空,落入谷中。
    而山谷里,一个依靠着山壁凹下去的角落里,有一片地方被一团彩雾给人遮蔽着。
    那飞刀带着一道丈许的乌光落下,划过那一片彩云,只见那彩云居然被乌削走了一大片。
    飞刀所化的乌光并没一下便扎入了那一片彩云之中,而是像是削水果一样,在表面不断的削动着。
    每一次的划过,那彩云便被乌光削走一部分。
    葛文云坐山壁边,她的身边是两位师妹,还有一位男修,他是骊山脚下一个世家的人,名叫黄成采,只是他又拜入龙溪派中,一身法术也算是不错了。
    在筑基层面来说,也属于新晋的小天才,紫府可期,属于龙溪派的紫府种子。
    这一次跟着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增加见识,二来,他还是玄光的时候,便随着师父去骊山时见过葛文云,被葛文云身上那一股明媚之中带着一丝忧伤的气质所深深的吸引了。
    即使是葛文云年纪比他大不少,并且被人称为已经毫无紫府潜力,他仍然是心生爱慕,毕竟是年少慕爱的对象。
    在跟着进入了这云梦谷之后,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其实帮不上多少忙,反而是这位被称为紫府无望的葛师姐,拿出一件件的法器支撑着,并且数次将大家从梦魇之中拉了回来。
    这让他有些惭愧,可是也让他更加的着迷,他喜欢她身上这种母性、温润却又努力坚持时散发出来的气质。
    他当然听说,葛文云是被情所困,不由的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如此优秀的葛师姐念念不忘。
    他还问过自己的师兄,师兄却是以一种遐思的神情,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个人,让我愧为筑基,明明同一个境界,却让人觉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后来师兄也紫府了,他再问,师兄依然说道:“紫府与紫府之间亦有鸿沟。”
    但是师兄依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不过,前些日子,京城之中出现了天都山与罗仙观的观主大战,风雷真人临阵突破化婴的事传开了之后,师兄则是感慨道:“天都山就是天都山,虽然可能沉寂许多年,只是因为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当需要有人站出来的时候,天都山总会有天骄般的人物出现。”
    他记得,天都山的副掌门冯弘师在天下间并无盛名,可就是他凭天都山,隔着千万里镇压了不在元婴之下的罗仙观主。
    并且,他听师兄的语气,天都山的后辈之中,仍然是有厉害的人物。
    所以他不由的想,能够让葛师姐那般思念的人,会不会就是天都山的弟子?
    他觉得是有这种可能的,毕竟都是大派,会有交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葛文云脸色已经变了。
    她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布的法阵凝结的禁音云光,被一层层的削去。
    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可以肯定,对方一定是紫府修士,而紫府修士能够做到这些,也是很少见的。
    “等会法阵将破,阵破之时,我会努力的拖住对方,你们想办法逃命去吧。”葛文云的神情并没有多少的恐惧,或许她的心中早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看身边两位师妹,两位师妹都是后来才入的含秀峰的。
    在天府秘境之中发生那事之后,山主便下令,各峰都要多招些弟子,身边的两个包括陈文梅都是近二十年招上山的。
    “可,可我们怎么逃得出去呢?”旁边名叫钟文茹的师妹娇颜欲泣。
    另一个则是默不出声,只紧张的看着天空,她已经看到,有一道道的乌光斩过法阵上的彩云,然后将之扯散。
    “如果实在是逃不了,你们就要利落一点,要么自尽,要么投降。”葛文云这一刻,神情却是格外的严肃,眼神也很坚定。
    “那,那师姐你呢?”钟文茹焦急的问道。
    “我心不静,法念不纯,多年来无法开府,让师父失望,已经快要过了能够开府的年纪了,已经没有必要再活下去了,只可惜没能够完成我们含秀峰的任务,又要让师父失望了。”葛文云话说到这里,她身边的三个人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
    “我会尽力为你们拖延时间,此谷便是我的葬身之地。”葛文云抬头看越来越薄的法阵云光,然后说道:“此谷名云梦,名甚美,也不失为一处好的葬身之处,若是死后能够堕入梦中,或许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成全。”
    她身后的三人,都知道葛文云此时已经死志已定。
    “就是不知道,文梅师姐现在去了哪里?只希望她不要再回来就好。”另一位骊山弟子梁文雅叹息道,她看上去平静不少。
    葛文云则是侧头对黄成采说道:“倒是连累黄师弟了,等会若是阵破,黄师弟不必过多抵抗,我死后,千万不要说为我报仇之类的话,只管顺从对方便是,或许还有命可活。”
    “我,我,……”黄成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理智告诉他,或许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但是面前的葛文云自己已经决定赴死,却让他这样争取活命,让他心中难堪。
    “修行之人,活着久才最重要。”葛文云幽幽的说道,她并没有再看黄成采那扭捏通红的脸。
    而是心中突然想起了,当年在送别赵负云时,对方那一心向道向法而去的背影。
    她终于能够理解世间很多人,为了得道,为了明法,会去做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因为有时候,只是单纯的想活着,却都是那么的艰难,会有种种劫难落在身上。
    就在这时,一道乌黑的刀光斩下,她头顶的阵法凝结的法光,呼啸一声被斩开了,这一刹那,她的耳中有虫鸣声涌了进来。
    也在同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穿过涌入她耳中的虫音:“师姐,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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