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低垂,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一场夏日暴雨随时都会降临。
    两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驶入北郊的一座农庄里。车轮碾过凹坑,溅起一大团污水。
    打手将傅承勖拽下了车。
    傅承勖被捆得像是一个顶着鸟巢的人肉粽子,英俊的脸上多处挂彩,可他依旧带着闲情打量着这一处庄子。
    “没错。这里就是吴家的西郊庄子。”一个满头白发、挺着将军肚的老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忽略他满脸沟壑般的皱纹、垂如水袋的双颊,和酒色过度产生的肿泡眼,老人高大的身板,笔直的鼻梁和方正的面额,都和傅承勖有些相似。
    这老人便是傅承勖的亲五堂叔,让郭仲恺拍案的匪首,魏史堂。
    按理说,魏家是巨富的盐商之家,家中男儿就算再堕落,也不至于落草为寇。但这魏史堂年轻的时候就是家族里出了名的浪荡子,不学无术,成日和三教九流厮混。
    有些小聪明,但贪婪、自私、油滑,是长辈们对魏史堂这个子弟的评价。
    他们这一房分家,魏史堂也没落得多少好处。他一气之下从军去了,竟然给他混成了手下有数十兵卒的本地小军官。
    魏史堂并未参与那一桩兄弟阋墙的惨案,但他在魏家垮了后,仗着自已抢来的家产,招兵买马,成了当地一个小军阀,很是耀武扬威了十来年。
    而后北伐大军过境,魏史堂被手下副官出卖,投诚不成还差点被诛。
    一个人要是往下滑,那是很容易的。
    魏史堂带着残兵残将逃进了山里,顺水推舟做了土匪,又干下了不少杀人越货、绑架撕票的血案,也借此跻身了郭仲恺通缉榜的头几名之一。
    岁月并没有优待魏史堂。他今年不过才刚过半百。那些保养得好的富翁们看着不过四十出头,可魏史堂已白发沧桑,行走间看得出腿脚有些不便了。
    山中湿寒,显然不大适合老人家常居。也难怪魏史堂会如此迫不及待地下山来抓傅承勖。
    光阴不容他再等下去。
    魏史堂亲自押着傅承勖朝庄子后院走去,一边道:“吴老板听我说了你打算偷他的古董后,便一口答应把庄子借给我们使几天。这儿没人打搅,我们叔侄俩可以好生叙叙旧。”
    傅承勖扑哧一声笑:“早知道吴老板如此慷慨,我就直接向他讨要那木雕了。”
    魏史堂讥嘲:“你这乐天的性子,倒真像你爹。死到临头了都还不知轻重。”
    傅承勖笑容依旧:“五叔背着好几条头号通缉令,随便哪一条都能判个死刑。可您居然被某些人几句话煽动,跑回来绑架我,才是不知轻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魏史堂紧咬牙关,“你在美国一躲就是十几年,想要找你可太不容易了。如今你自已送上了门,我岂有放过的道理?”
    魏史堂在傅承勖背后用力推了一把,将他推进一间库房模样的木屋内。
    手下们将傅承勖的双臂拴在屋子中央的一根铁锁上,再将一根绳索套住他的脖子。一拉铁锁,傅承勖的双臂扯着身子腾空,只有脚尖能勉强着地。
    魏史堂露出阴恻恻的笑,摸了摸眉尾的刀疤:“去,让三少爷好生领教一下咱们黑风寨杀威棒!”
    手下一拥而上,朝着傅承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拳拳到肉,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傅承勖牙关紧咬,发出闷哼声。
    魏史堂冷笑着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叫了一声停。
    傅承勖缓过一口气,侧头吐了一口血沫。
    魏史堂仔细端详着侄子的脸,不由感叹:“你同你爹,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傅承勖道。
    魏史堂道:“四哥是个好人。可天下好人有的缺点,你爹也一样不少。心肠太软,优柔寡断,最终自食恶果。”
    傅承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我爹一生向善,死也死得伟大,可没有造出什么恶果来。倒是你们这一房,堂祖父和二堂伯贪婪歹毒,勾结仇敌残害亲人。五叔你乘乱洗劫族里孤儿寡母,闹出了人命,最后甚至落草为寇。我们魏家虽是盐商,但一直是名流绅土,你们这一房就是果子上唯一一个烂疮疤!”
    “你也就嘴皮子利索。”魏史堂冷笑,“平日里纵有通天的本事,还不是中了我的圈套……”
    “好啦。”傅承勖懒洋洋地打断了魏史堂的话,“五叔,咱们亲叔侄,就把过场话省了吧。您这次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好!”魏史堂点头,“你把魏家天字号库房交出来,我就放一条生路。”
    傅承勖噗一声笑:“就知道又是这事。嘴皮子都磨破了,库房不在我手里。可你们总是不信。”
    魏史堂一把拽起傅承勖的头发:“你娘当年到死都不肯说,希望你能吸取你娘的教训,痛快交代了。”
    傅承勖骤然变色,一口唾沫吐在魏史堂脸上。
    “不要用这种口气提我娘!”
    “欠剥皮的狗崽子!”魏史堂勃然大怒,抓起鞭子便朝着傅承勖疯狂地抽打,“落到老子手里了还当自已是个少爷?看老子不把你带到你爹娘坟前点天灯!”
    那鞭子是特制的,尾巴尖带着一条铁钩。钩子落在人身上,便穿透衣服咬进皮肤里,再随着力道,划拉出一条血口。
    不过数鞭,傅承勖皮开肉绽,衬衫成了破布,伤口血流如注。
    “五叔还请息怒!”
    伴随着一道优雅的女声,一个熟悉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正是唐雪芝。
    傅承勖的眼睛眯了眯。
    唐雪芝扑哧一笑:“没想到吧,三哥。你一被抓,你的手下就乱了方寸。我的人没花什么工夫就将我救出来了。”
    “你确实一向擅长逃跑。”傅承勖平静的目光从唐雪芝和魏史堂两人身上扫过,“绕了这么一大圈,我们叔侄三人,又再聚首了。”
    “只可惜换三哥成了阶下囚。”唐雪芝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天字号库房里的东西,我们这一房也有份。三哥你们一房独霸这库房二十多年,如今也该拿出来,分给我们这些亲戚了。”
    “你居然也惦记这天字号库房?”傅承勖有点惊讶,“这不大像你的行事风格。”
    “你又有多了解我?”唐雪芝脸色倏然冷了下来。
    “别和他废话了!”魏史堂在一旁听两人慢悠悠地对话,早不耐烦,“魏骥,赶紧把天字号库房交出来,不然我先抽花你的脸,再抽烂你的命根子,让你们这一房就此绝了后!”
    这粗俗的语言让唐雪芝嫌恶地皱了皱眉。
    傅承勖从容道:“我早说过无数次,库房不在我们这一房手中。你杀了我,我也交不出来!”
    “你还想糊弄。”魏史堂喝道,“就你回国后这排场,你好意思说你手里没有天字号库房?”
    “我花费的一切,都是傅家的财富。”傅承勖道,“我自打光着脚逃出魏家的门,就没再用过魏家一块铜板。”
    “不和你啰唆了!”魏史堂自手下的手里接过一张照片,亮在傅承勖眼前。
    “你不肯交代,我就让人把你的心肝宝贝一块一块切下来喂狗!”
    那是一张刚刚洗出来的照片。
    照片里,一个极其酷似宋绮年的女子靠墙而立,表情惊恐,手里拿着一张今日的早报。
    傅承勖的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魏史堂得意,对唐雪芝道:“你说的没错。”
    “男人的弱点,不是钱财,就是女人。”唐雪芝道,“三哥不稀罕钱,却把这位宋小姐当作眼珠子。您把她捏在手里,不怕三哥不对你唯命是从。”
    在傅家手下的指引下,宋绮年开着梅赛德斯奔驰钻进了一片树林里,沿着一条石子小路,开进了一个农家院落中。
    日头西斜,风中已有雨丝飞舞,天色比平时要昏暗许多。
    院子里四处都有穿着深色劲装的男人们。仔细看,他们人数很是不少,层级分明,训练有素。
    这些都是傅承勖暗中豢养的雇佣兵。往日里扮作家仆和保安,关键时刻提枪上阵,各个都是战土。
    宋绮年和孟绪安走进了正堂里。里面灯火明亮,数名干事模样的人正在忙碌着。
    阿宽正和小武站在墙上的地图前商议着策略,见宋绮年到来,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董秀琼居然也来了,正在摆弄着一些作战装备。一见宋绮年,她欣喜不已。
    “宋小姐,你还好吗?”
    “我好着呢!”宋绮年笑着,又朝一脸不悦的阿宽和小武道,“我来都已经来了,就别板着脸了。以我的本事,非但不会添乱,还会派上大用场呢。”
    董秀琼笑道:“其实三爷早就预料到了,说孟七爷怕是拦不住你的。”
    “那他还把这女人丢给我管干吗?”孟绪安气呼呼。
    阿宽赔笑:“因为您是我们三爷最信任的人。”
    孟绪安只得把气咽了回去,问:“傅承勖怎么搞的?他不是都计算好了吗,怎么又被抓了?走平地上还会跌进阴沟里。”
    “只是出了一点意外!”小武最是敬仰傅承勖,见不得他被讥嘲,“三爷本就打算用自已把对方引出来,只是没算准对方火力太大。他是为了弟兄们才被抓的。”
    “现在还不是需要你们这些‘弟兄们’冒死进去救他?”孟绪安讥笑,“折腾了老大一圈,还不是要损兵折将。”
    “你……”
    “里面是一个什么情况?”宋绮年上前一步把小武和孟绪安隔开,“傅承勖有生命危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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