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岱兰狠狠咬了叶熙京的唇,然后用力推开他。
    叶熙京闻起来像把一枝刚开放的玫瑰碾碎,混杂着绿叶子搅和成汁,这就是他的味道。
    生涩的青草,初开的玫瑰花,清清爽爽的微苦,运动后闻起来像刚洗过澡、晒太阳的大狗。
    “刚开始谈恋爱时,我可开心了,我现在还记得,去年三月,你翻墙找我的那个晚上,”千岱兰说,“那么冷,你就穿了一个大衣,还被墙上的碎玻璃片刮坏了,冻得手红成胡萝卜,还是笑嘻嘻地和我说,一点都不冷,挺暖和的。”
    她觉得自己可容易被感动了,叶熙京悄悄从北京去沈阳找她,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冻得手又红又肿,猪蹄似的,还一点都不在乎,看她就笑。
    那个时候的叶熙京最爱她。
    千岱兰爱着最爱她的叶熙京。
    叶熙京说:“如果——”
    “没有如果,”千岱兰说,“刚谈恋爱的时候太开心了,你太好了,好到我觉得什么都可以忍受,可那也仅仅只是’我觉得’而已;叶熙京,我不想以后每一次难过的时候,都在用刚谈恋爱时候的开心来哄自己坚持下去。我也是人啊,不是机器,再开心的事,用一次就难过一次,时间久了,开心的也变成不开心。我不想等以后想回忆你,留下的这点好也被磨没了。”
    叶熙京艰涩地说:“但我现在没办法。”
    向爱人承认无能为力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他也只敢在黑暗中向千岱兰诉明:“英硕只要一年,只要一年,我就回国;回国后,我会开始工作,不用住在爸妈家中,也不用住在哥那里,我们会有自己的房子,到时候你不用再这样辛苦工作,在家里——”
    “不是出个国就什么都有了,出国不是万金油,”千岱兰打断他,“你太想当然了,你怎么觉得,只要你毕业,爸妈就不会再约束你?”
    “因为我爸会发现他不能再生育,永远都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健康孩子,”叶熙京急促低声,“岱兰,我——到了现在,我发现我完全不想和你分开。”
    千岱兰安静了很久。
    “说真的,我今天特别特别、特别的累,”她说,“我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明天我中班,现在我得快点去睡觉,不然会影响明天工作。”
    “岱兰,”叶熙京恳切,“那你愿意接我电话了吗?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吧。”
    “嗯,”千岱兰按着脑袋,她理智地说,“我不能再和你聊了,我头痛了,会影响我明天上班。”
    叶熙京没有继续强迫她,有这样的结果也已经很好。他躬身,用力地抱住千岱兰,在她耳侧低声:“这次我绝对不会骗你,再信我一次。”
    他还想再吻千岱兰,但她躲过去了,只是用手掌心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叶熙京闭眼,用脸颊去蹭她的手。
    然后他走了。
    千岱兰知道自己最好回房间去休息,她现在太累了,太累了,累到甚至想直接睡在楼道里。她租住的房子在背阴面,基本没有太阳,九月雨水多,旧小区返潮也严重,她专门用来背单词的小笔记本掉在地上,第二天捡起来时,发现最后一页的油性笔印都洇开了。
    她真得很想躺下。
    就在这里睡觉。
    但是不行。
    她缓慢起身,想把叶熙京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中放出,但摸了一遍,才发现手机丢了。
    啊,啊。
    千岱兰捂住眼睛。
    她没哭,或许刚才的争吵,一下子把糟糕的情绪全都哭掉了,现在就是个被抽离情绪的空躯壳,她吸口气,开始强迫回想,有可能把手机丢在那里,该怎么找回来。
    如果找不到,又该怎么办。
    漫长的寂静和黑暗中,她再度听到了叶洗砚的声音,属于成熟男性特有的低沉,平稳。
    “岱兰,”他说,“你把手机落在车上了。”
    没有月光。
    千岱兰真感谢现在没有月光。
    对方看不清她现在狼狈又窘迫的样子,她现在哭起来肯定很不好,眼睛肿,神情沮丧,可能不像小蘑菇了,更像烂木头。
    “谢谢哥哥。”
    千岱兰吸着气,伸手去摸手机,她那小小的、陈旧的诺基亚躺在叶洗砚手掌中。
    这个过程中,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到他温热宽厚的掌心,忍不住哆嗦一下,惶恐如误啄了人掌心的小鸟。
    被戳的人毫无异样,仍旧平稳地托着她的小手机,等待着失措的她再去取拿。
    她知道,叶洗砚一定听出她的不对劲了。
    他什么都没问,体面地维护了她的尊严。
    幸好他没问,
    千岱兰不想被同情。
    被同情意味着软弱可欺,她完全不希望和软弱这个词语扯上关系。
    于是她再度伸手,从叶洗砚手中摸索小手机。
    黑暗里,指腹磨过掌心,指节抵住指缝,视线受阻,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让千岱兰出一身潮热的汗,好似方才车内迤逦梦境后意犹未尽的番外。
    好热。
    好热。
    千岱兰稳稳抓住手机,急切想脱离,但那始终沉静的大掌反手握住她,将她抓住手机的整个拳头完整包裹。
    像捕兔笼中的兔子,刚叼了胡萝卜就准备跑,笼门下落,不知所措地被死死困住,不许逃离。
    她听到叶洗砚的声音。
    “我先前说过的话,”他语气严肃,“都算数。”
    千岱兰真不想再思考了。
    她的脑子很痛。
    幸好叶洗砚和她说过的话不多,千岱兰轻而易举就能想起,她担忧:“哪一句?劲儿、劲儿还挺大,把你脖子挠破了……要罚我那句?”
    叶洗砚沉默了。
    千岱兰感觉抓到她的手一僵,继而松开。
    “可是,那时候我以为是熙京;再说了,你不是罚过了吗?”千岱兰忧心忡忡,“你当时就打我屁股了——”
    叶洗砚沉沉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我已经忘了这些,岱兰。”
    千岱兰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我们能重新对话吗?你能重新说一遍吗?”
    “可以,”叶洗砚重新说,“我先前说过的话,都算数。”
    “哪一句,哥哥?”千岱兰说,“对不起,我学历低,脑袋笨,一下子想不到。”
    “先前说资助你上学的事,”叶洗砚说,“如果你想——”
    “我不想,一点都不想,”千岱兰立刻说,“对不起,我学习很差劲,在学校里也读不下去,抱歉,让您失望了。”
    她感觉叶洗砚应该会特别特别失望。
    他应该去资助那些特别需要上学读书的小姑娘,她们也比离开校园三年多的自己更需要帮助。
    “不需要用’您’,”叶洗砚纠正,“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毕竟我是熙京的哥哥。”
    千岱兰说:“谢谢哥哥。”
    他不会勉强人。
    千岱兰意识到这点。
    其实叶洗砚大可不必有这么重的责任感,那天误打误撞差点上床也不是他的错;为了补偿,他还是会让杨全送来她需要、但暂时负担不起的昂贵杂志;
    现在叶熙京和她有摩擦、叶熙京骗了他,和他这个哥哥也没什么关系,可他却会提出资助她重返校园——他真是个很好很好的长辈,千岱兰想,是很好很好的兄长。
    如果叶熙京未来能长成叶洗砚这样负责的品德,就好了。
    可惜,她应该感受不到了。
    千岱兰不会压抑自己的难过,但她绝不允许自己沉溺在难过中。
    这晚的她悄悄在楼道里哭了一阵,发泄完毕,打开租住的房门,她就发誓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伤心。
    还用便签写了一张纸,用来激励自己。
    「可以被打倒,不可以被打败」
    贴在床头上,和那个「tomorrow is another day」并列。
    次日五点半,千岱兰的生物钟自然唤醒,今天没有早班,她多睡了半小时,才打开台灯,继续背英文单词。她给自己订了小目标,每天背三十到五十个单词,然后精读一篇英文报道。之前用便宜价格买了很多过刊的英文学习杂志,《疯狂阅读》、《新东方英语》等等,原价一本五块、十块,过刊后,只需要一元一本,就是脏污了些。
    千岱兰不在乎,她不需要新鲜时髦的东西,她习惯了打折处理的面包、饼干和牛奶,习惯了过刊的英文刊物,习惯了临期的面霜、肥皂和牙膏。
    她不介意晚来一步,只怕不肯迈出第一步。
    翻久后会变蓬松的纸张,蓝笔黑笔红笔,密密麻麻的标记,夹杂着同样写满的草稿纸堆在一起。
    千岱兰的小小书桌上,唯一没有过期的,就是叶洗砚送她的那几本崭新杂志。
    那些包装精美的杂志和她简陋的小书桌格格不入。
    刷牙洗漱的时候,千岱兰还在努力地默背。没有老师系统地教她如何学习英语,她就用陈旧的办法,背,单词背得多了,能读的东西就多;读的东西多了,就能更熟悉单词和语法的运用。
    七点半,出去跑一圈,顺带着吃早饭,买创可贴;回到房间后,打扫卫生,整理东西,洗澡换衣服,然后继续读杂志。
    中班十一点开始,九点五十,千岱兰啃着打折面包,离开家门,掉漆的mp3里装着从网吧中下载好的bbc新闻,她一边听,一边乘公交,去店里上班。
    昨天晚上,千岱兰开大单的事情已经传遍了。
    交接班时,店长麦怡重点表扬了千岱兰,依旧是那些套话,表示要其他人继续学习千岱兰的耐心、服务好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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