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岱兰心想完蛋了,遇到精神状态不太妙的人了。
    这些人不会是从六院跑出来的吧?
    她沉默着后退一步,看到车里的人笑了。
    他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笑的时候也是苍白的,像被雨水泡皱的花,尽管风姿犹存,但下一刻就会突然坏掉。
    “似乎吓到你了,抱歉,我没有恶意,相反,我还要道歉,”男人缓声说,“为我没有礼貌的小侄女向你道歉。”
    千岱兰想,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找这俩一抹黑的大汉堵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似乎也不太礼貌。
    她观察力强,注意到男人脖子里有闪闪的东西,瞧着像是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信教的?
    什么教?
    “什么小侄女?你小侄女是谁?”千岱兰继续逼问,“你叫什么?”
    “ami,梁艾米,”他缓缓说,“我叫梁亦桢。”
    千岱兰留意到这个男人的语速的确很缓慢,但又不是那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哒的慢——他很像不怎么说普通话的人,似乎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措辞。
    空降来的梁艾米啊。
    千岱兰记起了linda的提醒,说梁艾米的叔叔是jw的一个大股东。
    jw于1985年在厦门创建,千禧年前后,创始人又陆续创建了两个个子品牌,正式建立起jw集团,主打中低端市场;03年,有一英国华裔给了jw大量投资,资金雄厚,jw得以发展迅速。
    千岱兰感觉就是车里的这个人了。
    那个神秘的英国华裔。
    因为他的普通话确实说得有一股子abc的味——哦不,英国华裔,应该说是bbc。
    “我今天中午才知道艾米任性做的事,”梁亦桢说,“非常抱歉,我已经批评过她。”
    千岱兰说:“然后呢?”
    ——《流星花园》里都讲了,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然后,”梁亦桢说,“我想请你吃饭,然后商议——你在打电话吗?”
    “是啊,”千岱兰理直气壮,“怎么了?”
    确定对方不是beck找来的流氓后,千岱兰也不再遮掩手机。
    她确定,这样的人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来怎么她,否则也太有失风度了。
    梁亦桢问:“给叶洗砚吗?”
    “是我朋友叶洗砚,”千岱兰还记恨着那句’金屋藏娇’,无论对方是真的中文不好、还是故意的——这个词,在现代中,被赋予了太多贬义,听起来像是包养,她对这点很敏感,甚至厌烦,“怎么了?”
    狐假虎威、借叶洗砚的权力谋好处是一回事。
    被一个陌生人当作被包养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什么……”梁亦桢说,“你先同他讲电话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好好聊聊这件事。”
    千岱兰想问他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时差。
    在公司没有加班的情况下,哪里的大好人在晚上九点、十点吃晚饭呢?
    酒精让她现在比较暴躁,她自若地将手机放在耳旁,听到叶洗砚的呼吸声,后者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男人的笑声、谈话声、还有餐碟、杯子碰撞声。
    他一直在听。
    千岱兰叫:“哥哥。”
    “嗯,”叶洗砚说,“别答应,将手机给他。”
    千岱兰舍不得,她背过身,捂着手机,小声:“万一他抢了我的手机就走,怎么办?”
    “是有点伤脑筋,”叶洗砚笑了,停了几秒钟,他说,“我马上过去,别担心。”
    千岱兰说:“不要了,我还是把手机——”
    “没关系,”叶洗砚说,“很快。”
    通话结束,千岱兰看向梁亦桢,摇头。
    “我不能和你去吃饭,”她说,“大晚上的,太危险了。”
    梁亦桢没勉强,只听咔吧一声,他的车门缓缓打开,千岱兰从黑暗中看到车内后排的情况——和普通的车子不同,后排只订了可供一人坐的座椅,而梁亦桢所坐的,竟然是一个轮椅。
    腿上搭着一张驼色的羊绒毯子,大约是怕风。
    那轮椅的金属银和黑,在暗处颇为惹眼。
    这一瞬间,千岱兰感觉自己好像曾经见过这个男人。
    但想不起来了。
    她每天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了。
    “我不能正常行走,”梁亦桢说,“应当不会对千小姐造成什么危险。”
    千岱兰看了看守在车旁的两个男人,心想这俩男的又不是太监,哪里来的没有危险。
    你当我傻,你只是腿脚不好,但腿脚不好的很多男人,第三条腿未必不好。
    梁亦桢也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手机在此时响起;他接通后,语气严厉地说了几句。
    千岱兰只听到他称对方ami。
    结束通话后,轻轻关上车门;梁亦桢不再坚持请千岱兰吃饭,只是和她聊天,随意地聊她在jw的工作,对方态度虽然恳切,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千岱兰不可能不迁怒他,只是冷冷淡淡敷敷衍衍地聊着,好不容易坚持到十五分钟后——
    叶洗砚来了。
    他身上的酒精味很重,应当喝了不少酒,千岱兰有点担心。
    显然易见,他们早就是旧相识,认识,不熟的相识。
    这么杵风中谈话显然没有风度,最终,千岱兰还是坐上叶洗砚的车,一同去附近的一家餐厅。
    她担忧地问叶洗砚:“你还行吗?”
    “应该挺行,”这样说着,叶洗砚揉着额头,似乎醉了,“……抱歉,我今天喝多了。”
    千岱兰不知他为什么道歉,她更想道歉,说自己给他惹麻烦了,刚开口,又听他低声说:“其实,今晚我该送一送你。”
    她认为没什么好送的,她是回去上学,又不是扛枪上战场。
    只是今晚,醉酒后的叶洗砚看起来比平常要更平易近人一些。头发并非惯常的那种一丝不苟,微微凌乱,衬衫的领口也比平常更大一些,大约是喝酒后热了,露出的锁骨都是一种绯红。
    看起来很好骑。
    因为疲倦工作,此刻他拥有比平时冷静理智时不同的风味,千岱兰无意识地窥见他的松懈,下意识觉叶洗砚很适合一点意乱情迷,就像之前那次醉酒后的意外——打住。
    她不愿在分别时候还只能联想到这些。
    尽管她的确想过坐在他手臂上。
    太不合时宜了。
    这些突然冒出的念头,就像两个人的身份一样不合时宜。
    千岱兰忽然有点希望他不是前男友的哥哥,这样就能更无顾虑地向他靠近;
    可去掉这个前提,他们现在距离最近的交际,或许只会是搭乘同一个航班,叶洗砚躺在头等舱柔软的位子上休息,而千岱兰在打折特价经济舱上请左边和更左边的客人起来一下,她需要穿过狭窄的空隙去卫生间解决一下问题。
    “别担心,”叶洗砚说,“我和他谈谈。”
    千岱兰想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倘若出口,又要同他解释自己真正担心的东西。
    有时候,过度的直白会伤害暧昧不清的友谊,语言是降维的,把瞬息多变、复杂纠缠的感情压缩成薄薄、片面的声音——伶牙俐齿的她突然开不了口。
    餐厅中,三个人都没怎么吃东西,千岱兰不知自己是该谴责食物浪费,还是批评这里昂贵的菜单;只从他们的话语中提炼出各自的意思。
    梁亦桢的话印证了千岱兰的猜想,那个店长的位置,原本有极大概率落在千岱兰头上,因为她业绩优秀,副店长做得也不错,不仅有麦怡的推荐,还有田嘉回投桃报李的运作。
    梁艾米空降到这里,自然是先想办法剔除掉千岱兰——这个强有力的、险些成功的竞争者。
    即使千岱兰的学历过关,她也会暗中逼千岱兰主动离职或申请去其他店。
    所谓不进则退,梁艾米对千岱兰也有忌惮,忌惮她会威胁到自己的职位。
    毕竟千岱兰真有实力,也有小小的、积累下的人脉。
    资本家么,想辞退某个员工,为了减少离职赔偿,大多都是用此类方法,降薪、安排不合理的工作,逼得员工主动提离职,这样就能剩下一大笔赔偿金。
    千岱兰明白这点。
    大约梁亦桢听到了些什么,譬如田嘉回至今深信不疑的“千岱兰是叶洗砚女朋友”,才会主动来找她道歉。
    以及——
    “我可以让你去深圳,”梁亦桢说,“下半年,jw在深圳华润中心的旗舰店将升级后重新开业,还缺一名副店长。”
    叶洗砚没说话,他微微侧脸,看千岱兰,等她的答案。
    “抱歉,”千岱兰微笑着拒绝,“我已经有其他打算了。”
    ……
    饭毕,送千岱兰回家,叶洗砚让杨全把车停在巷子口外的路上,自己下车,步行送千岱兰回去。
    月亮明晃晃地高升,药店的老板探头看外面的宾利,心中纳罕,最近有钱人们都怎么了?怎么都喜欢这个车,怎么还都喜欢停这边?
    月下,叶洗砚问:“为什么不选择接受?”
    “因为没意思,”千岱兰放松地说,“我明白了,在这种地方打工,一句学历不符就能让我前功尽弃;给人打工永远都不可能暴富,我再努力,也只会鼓了老板的钱包——不是说努力工作没高薪,而是这种高薪……不能满足我,也太依赖于老板了。现在jw挺风光,未来未必还能继续风风光光。风水轮流转,我看书,发现很多八九十年代的奢侈品,现在也渐渐没落了。”
    叶洗砚含笑看她。
    千岱兰继续说:“而且,现在去深圳的话,差不多还是基本从头来,突然空降副店长,不一定能服众;等我辛辛苦苦,在深圳快干成店长了,好家伙,再来个空降的关系户,我不还得被辞退一次?哎,那老头说得好听,其实,我要真去深圳,也成了关系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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