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年总是湿哒哒的。
    冷暖空气交汇,回南天将至,旧房子的墙壁浸润着潮气,像大海之上笼罩不散的一层雾。
    千岱兰的背压在冷冰冰的墙上,膝盖顶偏了,而这怒骂和反抗惊醒殷慎言,他看着千岱兰的嘴唇,松开手。
    恢复自由的千岱兰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这清脆的一巴掌将殷慎言的脸打到偏移,手指也仿佛沾上他发间的潮湿,千岱兰手掌心发麻发热,心脏也聚着一团热。
    “你交新男朋友了?”殷慎言问,“是谁?”
    从11月份起,殷慎言换了发型,是稍长的头发,细细碎碎地剪一剪,发梢刚好到肩膀;他本身就是阴郁冷淡的性格,新发型也很适合他。
    但千岱兰忘掉了,她曾随口说过殷慎言换个长发会更好看。
    她没说新男朋友的事。
    殷慎言后退两步,痛苦地看她。
    “是谁?”殷慎言问,“你新交的男朋友是谁?叶洗砚的哥哥吗?”
    千岱兰惊了:“你发什么疯?他哪里来的哥哥——不,你什么意思?”
    “你这么喜欢和前男友的哥哥谈恋爱,”殷慎言说的话像是疯了,“为什么不愿意考虑我?”
    千岱兰的脑子嗡一下,要炸开。
    她没听懂他前一句话的意思,但不耽误她被殷慎言的告白惊吓到。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殷慎言没有继续逼近,他觉察到刚才的失控行为对她造成伤害,但此刻的他切实地痛苦,“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想法?”
    他像一只被绳子捆绑起来、放在密封蒸笼中的螃蟹,绝望地等待着必死的结局。
    千岱兰说:“我以前确实喜欢过你。”
    殷慎言说:“以前?”
    “嗯……实际上,还在叶熙京之前,”千岱兰说,“好几次,我都想向你表白……但那个时候,你很不想让我辍学,不愿意让我去广州打工,我就没提了。”
    其实,那个时候殷慎言说了什么,千岱兰渐渐地要记不清楚了;保持快乐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遗忘,遗忘掉那些刻骨的伤害,尖锐的语言。
    千岱兰很成功地忘掉了殷慎言那些恶毒的话语,也忘掉痛苦的感受,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很难过。
    她那时不过也是个小姑娘。
    “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说出来后,千岱兰心里舒坦多了,她继续,“我确实喜欢过你呀,所以不是不考虑,只是后来……不喜欢了。”
    她很坦然。
    殷慎言眼神渐渐地灰暗。
    像一丛无人续柴的火焰,一点、又一点地沉寂下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艰涩地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那时候我毕竟年纪还小嘛,其实也说不清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千岱兰揉着手腕,那里被殷慎言捏红了,有点疼,打他脸后的手掌心也疼,她也只能感受到这些和殷慎言有关的疼,其余的,全淡化了——她将一切说开,“就算当时说了,和现在比,结果可能也没什么不同。小树,现在这样不好吗?”
    说到这里,千岱兰仰脸。
    “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你,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儿子,爸爸一直想认你当干儿子,”她说,“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不好,”殷慎言身体僵硬,尖锐的舌头也僵硬了,“不好。”
    千岱兰说:“我现在在和叶洗砚交往。”
    “你们不是吵架了?”
    “打架了还能和好呢,”千岱兰说,“吵架怎么了?我和爸爸妈妈还吵架呢,也没见他们把我打包扔出去。”
    这话令殷慎言短暂失语。
    许久后,他转过身,说:“我知道,你一直这样。”
    一直这么好。
    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忘掉他人给予的不好。
    这样的特质,如果不是她泼辣的性格,早就被伤得千疮百孔——
    殷慎言能如何?
    他能怎样?
    千岱兰说:“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什么事情?”殷慎言问,“如果我不说我爱——”
    “别说了,”千岱兰忽然提高声音,“别说了,爸妈很喜欢你,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把你赶出去。”
    她意识到这样不太妥,可没有更合适的办法了。
    殷慎言嘴巴毒,可人不坏;千岱兰对他的爱情淡化后,友谊还在——她没办法将他强硬地赶出家门;她更清楚殷慎言当初对他父亲做了什么——
    她做不到。
    千军和周芸也是真的喜欢殷慎言,喜欢到想让他当干儿子。
    殷慎言一言不发,转过身,背影孤独而安静,像一件被主人遗弃的旧物。
    许久后,他仍旧用方才的语调说。
    “洋葱炒牛肉,番茄鸡蛋面,”殷慎言问,“今天晚饭就吃这些,行不行?”
    千岱兰说:“好,我那份面里别放葱。”
    她说到做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晚上,和叶洗砚视频通话时,后者发现她手腕上的红痕,千岱兰也没提殷慎言,只说是天气太冷,她自己不小心按伤的,轻飘飘把话揭过去。
    不知怎么,林怡在这天给她打了电话,语气古怪,匆匆地说今后不会再告千岱兰,她那边予以撤诉;但是,千岱兰也不需把秘密说出去,否则——
    “大家都不好过。”
    千岱兰不懂她口中的秘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诈一诈,也没诈出;林怡似乎在畏惧什么,直接挂断电话。
    ……
    春假一过,张静星从沈阳赶到苏州,跟着赵雅涵开始做事。
    仨女孩聚一块吃饭时,赵雅涵夸张静星聪明,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乍一看,比那些开过淘宝店的人还有经验。
    张静星不好意思地笑:“还是雅涵姐教得好。”
    她说话温柔,和和气气的,赵雅涵不敢让她和工厂对接,只让她盯盯工作室那边的进度,按时向千岱兰汇报。
    千岱兰再度感受到事业、学业和爱情的难以平衡。
    她已经属于精力旺盛的人,但也忍不住分心,原本的课外学习时间完全被压榨,只有上课时才能心无旁骛地学习;幸好老师对创业的她较为宽容,千岱兰去请批假,基本都能拿到假条。
    2013年的第一个学期,她的成绩下滑了五名,因基本不参加学校活动,综合测评的名次也下降了好几名。
    叶洗砚对她的成绩单很重视。
    重视到在法国旅行时,最大程度地让她和法国人用法语对话,争分夺秒到像疯狂鸡娃的父母。
    暑假期间,两人一同去巴黎旅行,住的是ritz pris,这家chanel女士生前曾长住的酒店,还有以海明威名字命名的酒吧,历史悠久,位置也优越;楼下就是vendome,隔壁是lv总部,可以看到塞纳河,夜晚可以看到亮起灯的巴黎铁塔。
    千岱兰带了满满俩行李箱的新品,叶洗砚请了专业的摄影团队替她美美拍照。
    他本以为千岱兰是想留下旅行纪念,开始挑选能和她衣服搭配的领带和衬衫、外套——直到千岱兰说,这些衣服都是店铺上新的照片。
    她现在仍旧是红red淘宝店唯一的官方秀模特。
    实际上,苏杭并不缺乏淘宝模特,但飞来巴黎商拍开销巨大,千代兰索性把旅行和工作安排在了一起。
    叶洗砚提醒:“我们这次应该是放松的旅行,岱兰。”
    “我知道嘛哥哥,”千岱兰撒娇,“但是这样一边玩一边工作,难道不更是双管齐下、两全其美吗?”
    这个答案令叶洗砚叹气。
    “你需要集中精力,”叶洗砚严苛地说,“做事别贪多,贪多嚼不烂,也必失。好了,宝贝,腰再下去一点,这样是不是会更深?舒服吗?”
    千岱兰侧脸埋入鹅绒枕中,舒服地喟叹。
    ritz pris跨越三个世纪,黛安娜王妃曾在这里吃过最后一餐——但做生意的千岱兰认为这不是很好,刻意避开了那家餐厅。她愉快地尝了说世界上最昂贵的鸡尾酒辛德卡,还去品尝了不低于tiffany早餐名气的ritz下午茶。
    但这个酒店中,她最爱的还是房间里的叶洗砚。
    她就是这样贪婪,贪得无厌地索要叶洗砚的全部;几次叶洗砚轻轻咬她肩膀,笑着问她怎么这样贪心?是不是永远都喂不饱?是不是再多的金钱珠宝都填不满她的胃?
    他想知道千岱兰成绩下降的原因,几次都被她花言巧语地蒙混过去;每每看她皱眉可怜兮兮地撑到小复到肚脐隆起一小条,叶洗砚就没心思再去追问,也舍不得说重话去责备,只看着她努力又兴奋地继续吃。
    他守约,送给千岱兰一条新的珍珠项链,说是项链,其实是一件珍珠羽衣,几条大小渐变均匀的珍珠,从脖颈到月要处,均匀地层层垂下去。适合套穿在晚礼服外面,千岱兰收到礼物的当晚就直接只穿着它,得意地给他看,被脐橙的叶洗砚半坐起,一边抚摸那珍珠羽衣下的一双小雪鸟,一边耐心以双指碾红豆。
    这是千岱兰第一次出国旅行,她对巴黎最美好的印象都留在这里。
    她不需要做任何旅行攻略,叶洗砚早已妥切地安排好一切。
    摆着大约550件新艺术风格的马克西姆博物馆,一家名为“巴黎画廊”的美术馆刚好在开一个临时展览,戴皮尔博物馆中几乎陈列着全世界最优秀的非洲艺术品,具备着独创性展览的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
    去千岱兰的强烈要求下,叶洗砚又加上博物馆之外的行程安排,极度奢华的购物天堂香榭丽舍大道,著名的金三角,沿林荫大道向东行,去春天百货和老佛爷疯狂购物,杨全不得不打电话给酒店,让他们专门再开来一辆车,用以运送千岱兰那些快堆成山的购物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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