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回屠远侯府, 一下马车,黎昭就见到鹅黄衣裙的小?庶妹提着裙摆跑过来。
    黎杳是?个不藏事的性子,情?绪都写在脸上, “怎么样,宫里?人可有为难姐姐?”
    小?丫头噘起嘴, 双臂环胸, 一副替自己认定的姐夫打抱不平的样子,“皇帝就能对?臣女?呼来喝去吗?又不是?他的妃子。”
    黎昭捏捏妹妹的脸蛋, “我没?事,害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黎杳挽住黎昭的臂弯,一蹦一跳走向府门。
    少女?情?谊, 不掺杂功利与算计, 简单直接,本?该如此?。
    有黎杳做衬托,黎昭觉着自己成熟不少,有了做姐姐的样子, 不比从前,被黎蓓牵着鼻子走, 没?有半点主见, 除了喜欢萧承这件事。
    喜欢是?一种感觉, 感觉对?了,人会自愿陷进去, 感觉不对?,再多的利益好处摆在面前,都无济于事。
    黎昭步上后罩房的小?楼, 路过黎蓓的房间,没?作停留, 亦没?有愧疚。
    前尘旧债,还没?算清楚呢。
    傍晚,齐容与回到懿德伯府,刚推开卧房的门,就被摆在椸架上的浮光锦裙吸引住视线,即便椸架旁坐着翘起二郎腿的老将,也没?有分去他半点注意力。
    月华如练,大抵是?用来形容浮光锦的。
    若黎昭能穿上这件衣裙在月光下起舞......
    青年默默走到椸架前,抬手抚触衣裙的面料,想象黎昭就在眼前起舞的场景,俊面多了晚霞的浮色,笑看了一旁的老将。
    老将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两扇窗,点燃烟锅,将烟杆对?着窗外,重重吸了一口?,吞云吐雾,“情?爱面前,姑娘家脸红,胜过千言万语,不知少将军作何有那小?娘子的娇羞?”
    听得调侃,齐容与状若不懂,“样式不错,多谢您老找来的裁缝。”
    “少将军的眼睛不是?尺子,既是?粗略报的尺寸,还需姑娘亲自穿上,再做改良。”老将闭眼沉浸在烟雾中,有着过尽千帆后沉淀的岁月深沉,“偷偷喜欢是?什么?目不斜视,余光万千。希望少将军已跨越这步,做敢于直视青山的攀越者。”
    “北边军第一情?种的箴言,有幸听教。”
    “不敢当。”
    齐容与没?想揭人伤疤,但还是?从魏谦苍老的眼里?看到了无法?释然的遗憾。
    **
    夜深人静,窗檐下空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响,黎昭推开后窗探身望去,发现南徙的雨燕飞了回来。
    春到,燕子回。
    她想起齐容与在田地里?说过的话。
    “哪里?来的雨燕,太?漂亮了吧。”
    少女?唇角微翘,趴在窗边目视空荡荡的墙头,几个时辰不见,有点想他了。
    带祖父和庶出一脉远离朝堂、隐姓埋名?,是?她重生后唯一的目标,可如今,有人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齐容与生在总兵大院,是?懿德伯最看重的子嗣,自幼上阵杀敌,如游隼翱翔天际,保护一方百姓,这样的人,注定要?在沙场上扬名?立万,前世是?如此?,不到而立之年,掌百万禁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打得大笺兵将连连败退,谈虎色变。
    前世,萧承和齐容与,一君一臣,珠联璧合,让大赟皇朝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百姓富足、兵强马壮,是?她重生前见证过的盛景。
    她承认自己对?齐容与有了心动的感觉,可他们能够殊途同归吗?
    少女?埋头在小?臂上,甜苦兼生。
    可当她再抬头时,星榆之下,一人出现在墙头,仿若烟岚云岫中出现的曈昽,驱散雾气。
    来人腋下夹着个长匣,跳下墙头,朝小?楼走来,转瞬跃上二楼,脚踩青砖凹凸的缝隙,单手扣在窗沿上,仰头看向愁容的少女?。
    “怎么了?”
    对?这个不请自入却无人阻拦的来客,黎昭敛起复杂心绪问道:“拿的什么?”
    齐容与将长匣放在窗边,“一件衣裙,是?我娘准备送给准儿媳的,你先替我保管。”
    黎昭好气又好笑,“那我有权收下或退回?”
    “嗯,当然。”
    “那你希望我收下还是?退回?”
    齐容与如实道:“我希望你能够穿上。”
    青年的喜欢,大胆直接,热忱热烈,快要?让黎昭招架不住,她将长匣小?心翼翼地抱起,放进柜子里?,又折返回窗边,倾身趴在窗上与青年对?视。
    清霁对?清澄,各自瞳仁里?映出对?方的影子。
    少女?满怀心事,青年满眼少女?。
    另一边,刚刚回寝的帝王头痛欲裂,他下蹲抱头,修长的手,骨节凸起。
    “陛下......!”
    曹顺疾步靠近,被大喝一声,不得不止步珠帘外。
    萧承目光发滞,痛苦不堪,耳边回荡着那句“保黎淙”,他挥碎角几上的尚品宝瓶,吓得玳瑁猫钻到床下。
    为何,为何脑海会频频溢出古怪的画面,那个中年的自己究竟是精魅还是?心魔?
    他不愿被精魅、心魔扰乱心智,俊面微微狰狞。
    心魔,他的心魔不该是中年的自己,而是?黎昭。
    子夜,一小?拨人马停在侯府后院,黎昭听闻宫里?来人接她去往燕寝时,冷着脸指使门侍泼盆水出去。
    恶意逐客。
    门侍胆颤颤,被黎杳抢了先,鹅黄衣裙的小?姑娘端着盛水的木盆站在后院门前,二话不说泼出水去,“砰”地合上门。
    领头的曹顺面无表情?,心里?很慌,叱咤内廷十几载的他左右为难,所以说,别沾惹感情?,麻烦不说,关键是?毫无道理可言。
    按理说,侯府姐妹的行为,可论?大不敬处置,可偏偏是?侯府姐妹,可以在皇室的颜面上反复横跳,以前只有一个黎昭,如今多了一个黎昭的小?尾巴黎杳。
    老宦官头大,转眸看向一众宫人,“今日所见,胆敢非议者,休怪咱家不讲情?分。”
    几人纷纷低头,不敢置喙。
    之后几日,一到日暮,侯府后巷总是?会停着一小?拨人马,一连几日皆如此?,直至休沐的前一晚。
    再次来到后巷的曹顺越过呆愣住的门侍,轻车熟路为一袭青衫开路。
    一君一宦如入无人之境。
    侯府护卫无人敢拦。
    就连小?辣椒黎杳也杵在小?楼外,嘟嘴看着一袭青衫从眼前掠过。
    擦肩时,青衫放慢脚步,瞥了小?姑娘一眼,不咸不淡的。
    黎杳不敢动弹,待青衫和老宦官步上旋梯,才?使劲儿跺跺脚,转头跑开,直奔马厩,等?带着车夫驶出侯府,不料被人中途拦截。
    御前侍卫统领腰佩长剑,暂断了侯府进进出出的人流。
    一副生人勿进的威严模样。
    “圣驾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二楼闺房前,黎昭看着青衫一步步走近,未施粉黛的脸蛋青白交织,被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呢,她咬牙切齿,不乏暗讽,“陛下光风霁月,注重名?声,却不在乎女?子清誉,深夜造访,不矛盾吗?”
    少女?堵在房门正中,自己为自己做盾。
    萧承停在她面前,少了适才?的强势,多了好商好量,“各退一步。”
    他看向黎昭身后呆住的小?胖丫头,道:“迎客堂,带路。”
    第一次亲临屠远侯府的帝王,该让府中人觉得蓬荜生辉,可此?刻只有无尽的冷寒。
    迎香被夹在中间快要?急哭了,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最终屈服,主动走在圣驾前带路。
    黎昭盯着那袭青衫,握了握拳,她跟了上去,最后一个走进府中迎客堂。
    待茶点上桌,反客为主的萧承屏退众人,端起盖碗刮了刮茶面的浮沫,也没?试毒,就那么啜饮了一口?,“坐吧。”
    黎昭坐在主位另一端,面对?阴晴不定的帝王,毫不掩饰眼中厌恶,“陛下不觉得自己越来越讨人嫌了?”
    这话如同一把无形的匕首,刺入青衫的心口?,曾几何时,少女?躲在宫里?某个篱笆墙角,含泪刻下几个字:不想承哥哥讨厌我。
    那时,他站在远处,心是?麻木的,而今,他离她这么近,心是?钝痛的。
    “黎昭,敬我们初相识。”执起盖碗碰了碰黎昭手边的盖碗,萧承饮一口?茶汤。
    他们初相识在柳枝可做哨子的时节,葳蕤蓊郁,暖意盎然,值得回味。
    看少女?没?有端起盖碗,萧承又饮一口?茶,无意中,茶叶沾在舌尖,带来苦涩,他舌卷茶叶,吞了下去,连同苦涩一起。
    近来的他时常头痛,怪梦缠身,梦里?的自己,四旬年纪,无妻无子,常常在冷宫一处陋室小?憩。起初,他没?当回事儿,可随着梦境反复出现,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件事,担心会噩梦成真。
    余光里?的少女?如同空壳,不耐烦又敷衍至极。
    萧承放下盖碗,起身走到黎昭面前,沉下腰,双手握住黎昭两侧座椅扶手,“要?怎样,你才?肯跟朕说说心里?话?”
    被堵在座椅和青衫之间,瞬间袭来的压迫感令黎昭坐立难安,同时生理排斥,她想要?退离开,却无路可退。
    “臣女?现下的心里?话就是?夜深了,困倦不已,想早点安寝。”
    萧承凝着她的脸,虽早知这张脸生得明艳漂亮,却未觉得动人,此?刻看来,不止动人,还很蛊惑。他扣紧扶手,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低下,至少在其?余人面前从未呈现过,即便是?面对?当年的先帝,“昭昭,朕想与你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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