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条姌袅, 花蕾繁茂,澹艳春色芊绵不?绝,沉寂一冬的?人们走出兰堂、卧房, 踏春赏景。
    可对黎昭来说,春景带来的?感官冲击远不?如耳边这句“媳妇儿”来得猛烈, 仿若狂澜波涛灌耳, 汇入脑海。
    脑海里,为后七年, 中?宫正室,所听称呼皆是“皇后”,萧承偶尔心情好了, 会称她一声梓潼, 从未在私下里唤过?一句“媳妇”。
    她为萧承在心田种下的?斑斓花卉早已凋敝枯萎,逢不?到甘露,此?刻,似有春风拂过?, 久旱逢甘霖。
    “嗯?你在喊谁?”少女故作迷茫,扭头看向侧卧撑头的?青年, 不?再微肿的?唇粉嘟嘟的?, 比耳边桃花潋滟。
    齐容与更来劲儿了, 盘腿坐起身,手呈喇叭状, 对着万里无云的?天际高?喊:“黎昭,我?媳妇儿!”
    这下,连栖息的?雀儿、燕儿也听见了。
    唧唧喳喳的?鸣叫, 回荡在周遭。
    黎昭没了脸儿,伸手去捂他?的?嘴。
    青年的?喜欢炽烈奔放, 让人难以招架。
    等黎昭爬下扶梯,齐容与还坐在屋顶上,望着宫城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他?的?身边多了另一个人,苍老又矍铄,穿着粗布衣裳,慢悠悠磕了磕烟锅,“公子打算如何平衡陛下和屠远侯之间的?权势之争?”
    作为最受懿德伯夫妇器重的?幕僚,魏谦是要确保自家公子在朝堂上全身而退的?,而最棘手的?情况,莫过?于自家公子既要、也要,美人与权势兼得。
    “公子喜欢上一个最不?该喜欢的?女子。”老者吐口烟圈,又话锋一 转,“但感情最没道理可言,能?谈该与不?该的?,都不?算真?正的?喜欢。”
    齐容与从宫城方向收回视线,又叼起狗尾草,“真?到了该抉择的?时?候,黎昭在哪儿,我?在哪儿。”
    “什么都能?舍弃,只要美人?”
    “嗯。”
    “公子好魄力。”
    齐容与双手撑在后脑勺上,语调幽幽,像是略过?老者,说给宫里那位听的?,“她被轻视而落空的?那部分,以后由我?补上,我?若补不?上,就不?配谈喜欢。”
    虚头巴脑的?喜欢,经不?起风浪、荆棘。他?喜欢一个人,就要为那个人遮风避浪、披荆斩棘。
    说到做到!
    若将心意比作玉,再罕见的?玉都会有瑕疵,他?不?能?保证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让黎昭更好,但他?希望黎昭会更好。
    暮色四合,花影重重,日暮渐染墨蓝色。
    黎昭坐在凉亭里与小童下棋,耳边仍别着白日那朵桃花,可再鲜艳的?花朵,一旦脱离土壤,都会迅速枯萎打蔫。
    经小童提醒,黎昭摘掉桃花,捻在指尖,余光瞥见一道银衫走了过?来。
    没等黎昭伤春悲秋,小童看向自家公子,“那个叫齐容与的?快来想?想?办法,黎姐姐的?花枯萎了。”
    齐容与走进凉亭,给了小童一记板栗,“没大没小。”
    小童跳起来,张牙舞爪,被齐容与拎住衣领,抛了出去。
    随之,黎昭的?棋局对手换成了高?大的?青年。
    几个回合下来,黎昭大好的?局势被杀得片甲不?留,她不?由生出埋怨,这家伙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不?下了。”
    “再来一局。”
    “我?要回去了。”
    齐容与放下棋子,走到黎昭身边蹲下,轻声道:“老张为你烧了几样菜,留下来尝尝他?的?手艺,嗯?”
    平日里,姓张的?厨子习惯做大锅菜,一来省事,二来迎合将士们的?胃口,很?少花心思琢磨饭菜,今日一反常态,特意为黎昭试做了几样新的?菜品,看得齐容与百感交集,他?这个伯府少将军都没黎昭的?待遇。
    盛情难却?,黎昭不?好拍拍屁股走人,“好吧,但有个条件。”
    “行。”
    “我?还没提呢?”
    青年笑容疏朗,“只要你不?走,怎样都行。”
    有人嫌你碍眼,有人视你为宝,对比之下,让黎昭更为坚定要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姓齐,名容与。
    用过?晚膳,应黎昭所提的?要求,齐容与坐在卧房的?小榻上宽衣解带。
    门窗紧闭,明月也休想?窥探。
    黎昭站在榻边,一副例行查看的?架势,竭力屏除暧昧的?羞涩。
    验伤,哪来的?暧昧与羞涩?
    少女说服着自己,在看到光裸胸膛的?青年后,还是抑制不?住红了脸,幸好屋里光线暗淡,遮掩了她的?窘迫。
    在大都督府,宽肩窄腰、胸肌挺阔、腹肌有型的?将士不?少,但诸如齐容与这样皮、骨之相双绝的?,还是少之甚少。
    太养眼的?相貌,具有杀伤力,尤其是光裸的时候。
    有郎中?在,黎昭尚且能冷静看待,可独处之下,难以淡然。
    “你转过?去。”
    齐容与转过?身,将宽厚的背呈现给发号施令的?少女。
    接近椎骨的?刀痕已结痂,仍触目惊心。
    黎昭轻轻抚摸那条长长的?血痂,眼前不?自觉浮现当时?厮杀的?情景,虽不?在场,但可以想?象有多激烈。
    以一敌数十,是抱着丢掉性命的?决心吧。
    “值得吗?”
    “嗯?”齐容与扭头,捕捉到少女眼里的?疼惜,他?立即转过?身子,慌忙捧住她的?脸,“怎么了?”
    黎昭心有余悸,主动抱他?入怀,“以后对阵,要万般谨慎,记得背后还有一个我?。”
    她不?想?做他?的?累赘,却?愿意做他?的?牵挂。
    可能?是小榻设计得有些?低矮,大高?个的?青年埋头在少女发育良好、初具丰满的?胸前,进退不?得,感官上,嗅幽香、触柔软,搅乱了意识。
    他?僵坐不?动,陷在轻柔如练又起伏绵延的?浮光锦中?,只觉喉咙干渴,抬起头时?,入目的?是女子优美的?脖颈和小巧的?下巴,“黎昭。”
    黎昭低头,与他?对视,发觉他?脸色有些?红,不?觉莞尔,暧昧对弈中?,一方不?自在,另一方就会自在许多。自认占据上风的?少女开始得意,忍笑坐到他?身侧,用玩味的?目光将他?打量,“穿上吧。”
    伤口已结痂,无需再换药,只等慢慢愈合即可,黎昭虽心疼自责,但也宽了心,有了玩笑的?兴致,殊不?知,根本没弄清楚齐容与不?自在的?缘由。
    还不?是巍峨妩媚,人青涩。
    齐容与快速披上外衫,低头系接扣,待穿着得体?,瞥了一眼洋洋得意的?少女,好笑地摇摇头,视线不?自觉定格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
    与心上人独处,好像视线落在哪里都不?合适,偏又忍不?住偷看。
    “你在看什么?”黎昭低头看自己,没觉得哪里不?得体?。
    被逮个正着,齐容与一本正经地咳了声,“媳妇儿好看。”
    “再油嘴滑舌!”黎昭拧他?手臂。
    青年“嘶”一声,琥珀色的?眸子染笑,忍着挠痒痒的?疼感,任由少女又掐又拧,然后“啵唧”一口亲在少女的?侧脸上。
    将人亲愣了。
    宫城,燕寝。
    淅淅风吹柳,袅娜柔桡,一道身姿如柳的?女子身穿内廷女官服侍,随曹顺走到燕寝珠帘前。
    女子跪地,“针工局掌司贺云裳,拜谢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正在内寝御案前作画的?帝王未置一眼,“初夏前,朝廷会向百官发放新的?官袍,需要针工局的?人提前去往各户官员家中?量体?裁衣。”
    “奴婢明白。”
    萧承没什么情绪,却?在绘制画幅上少女的?五官时?,投入十二分的?认真?,一笔一划极度仔细,不?错过?一处细节,似乎画中?人在心里,跃然纸上。
    等绘制完面部,他?执起画作独自欣赏,视线未分给其余人一星半点儿,“明日,银作局会运送一些?金银器件前往工部新建造的?皇家别院,由鹫翎军负责护送,你代替曹顺去监工吧。”
    “诺。”
    从燕寝离开,贺云裳走在前往针工局的?路上,不?声不?响,比往日还话少。
    领她去往针工局任职的?曹顺面露尴尬,他?们曾是义父义子的?关系,如今该以何种关系相处?
    “上次的?事,别怪咱家无情,咱家也是无可奈何。”
    “大总管不?必多虑,是小奴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浣衣局那个管事婆子,你若记恨,可遣送出宫。”
    “不?必,小奴不?想?给大总管添麻烦。”
    曹顺无话可说,身侧之人善于隐忍,但以自己对她的?了解,一旦她能?够稳住跟脚,势必隐忍后发,那婆子日后会不?得安宁。
    **
    在伯府逗留许久的?黎昭推开窗子,望一眼天色,“我?真?的?要回去了。”
    “我?送你。”齐容与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推开门,等着黎昭走过?来。
    黎昭站着不?动,“你拿的?什么?”
    “送你的?,回去再看。”
    “打开看看。”
    “不?是嫌时?辰晚了。”
    黎昭索性坐下,“看完再走。”
    齐容与合上门,折返回榻前,拆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套蔷薇红的?长裙,外加一套蔷薇头饰。他?知黎昭对蔷薇过?敏,也知黎昭喜欢蔷薇,既不?能?兼得,就另辟蹊径,将蔷薇穿戴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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