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荡在?山路上的马车内, 昏睡的帝王愁眉不展,听梦中青衫讲述着前世的因果,眉间的“川”字移至心口, 沉甸甸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关于前世的画幅在?雾霭中渐渐展开,他置身其中, 除了悲伤, 又添悔恨......
    同心结系柳,镜花一场空。
    狂风撼疏柳, 惊碎相思梦。
    那个曾与他系过同心结的女子?,被?他弄丢了。
    一滴泪自眼尾滴落。
    萧承慢慢睁开泪眼,呆呆望着晃动的车顶, 没有歇斯底里的悲伤, 闷痛到难以发泄。
    原来,黎昭曾是他的皇后,独守空房七年的皇后,被?他间接害死至亲, 被?他废黜后位丢进冷宫,受人欺凌。
    难怪她憎恶“曹柒”, 难怪她痛恨他。
    萧承觉得眼睛很?疼, 他抬手捂住眼帘, 骨节分明的手指咯咯作响。
    可他没有补偿的机会了,哪怕成全黎昭和齐容与, 也没有机会了。
    得知前世种种,如饮鸩酒,肝肠寸断。
    车驾在?月没参横时抵达宫城, 萧承如行尸走肉越过一众朝臣,却在?对上黎淙的视线时, 皱起了脸。
    猩红的眼底,映入一张苍老的容颜。
    他屏退众人,望着老者?,不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更像失意?怅然无?处发泄的少?年。
    黎淙默叹,良缘如佳酿,孽缘如砒霜,早知如此,不如不相识。
    “陛下......陛下!”
    老者?刚要出?言安慰,却见萧承轰然跪地。他慌忙上前搀扶,曲膝跪在?地上。
    “使不得,陛下!”
    “朕对不起老爱卿,朕害了黎昭。”萧承听不清黎淙的劝说,被?悲戚击碎理?智,才没有去揣度黎淙为何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他悲痛欲绝,抬抬手,想?要一个人静静,等殿内再无?第二人,他倒在?宫人新更换的毡毯上,蜷缩起身体。
    玳瑁猫不懂他的悲伤,凑过去依偎,枕着自己的毛尾巴。
    漏尽更阑,一人一猫,各自放空。
    片晌,珠帘外?传来动静,出?宫寻找术士的曹顺匆匆赶了回来,跪在?珠帘外?,“陛下节哀。”
    身后跟着个头戴金冠、身穿法衣的道士。
    眼尾下的毡毯濡湿大片,萧承一动不动,在?得知曹顺带回一个道士后,才勉强支起身体,隔着珠帘问道:“道长,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他明知故问,因已相信梦中青衫所言。
    老道回答道:“陛下信则有,不信则无?。”
    “朕若信,能否请道长做法,借尸还魂?”
    “这......”
    曹顺一惊,深觉陛下魔怔了,是眼睁睁看着黎昭身死而内疚,还是不甘心?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年迈的老宦官再次跪地,苦心相劝。
    萧承目光呆滞,何尝不知人死不能复生。
    俄尔,由曹顺服侍沐浴,萧承忍着头疾浑浑噩噩安寝入眠,脑海里依旧有中年青衫的身影,徘徊辗转,影影绰绰。
    为何不愿离去?
    自问的话,惹青衫喟叹。
    “为君者?,不该过于沉溺悲痛,日后,你会承受的悲痛,远不止这样的一、两件,萎靡不适合君王。”
    萧承梦呓,喃喃问道:“前世在?得知黎昭病故的音讯时,你能做到无?动于衷?”
    “自然是悲伤的,但我说了,萎靡不适合你我。”
    “你不就?是我吗?”
    “是,也不是。”
    萧承在?梦中呵笑,醒来时觉得自己快得癔症了,他忍着头痛,没有传唤曹顺和御医,抱头蜷缩,随后去往存放“黎昭”尸身的宫中地窖,额抵寒冰棺椁,静坐一夜。
    **
    回到府邸的黎淙独自喝闷酒,被?黎杳扣住酒盅。
    “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准爷爷饮酒,爷爷怎么不听话?”
    “不听话难道不是在?说小孩子??”
    “爷爷也是老小孩啊。”
    黎淙弹了黎杳一个脑瓜崩,气呼呼收起酒具,抬起双腿搭在?空无?一物的木桌上,背靠圈椅仰头闭目。
    黎杳替他按揉侧额,小声提醒道:“爷爷该装出?很?悲伤的样子?,才不至于引起陛下的怀疑。”
    “陛下无?暇他顾,再者?,爷爷不想?让你姐姐躲一辈子?。”
    “可有解?”
    “要么陛下释然,要么有人取而代之。”
    “可每个人心中的倾城色,难遇,更难再遇。”
    觉得小丫头说得甚有道理?,黎淙又想喝酒了。爷孙俩望着窗外?,夜澜风止,喓喓虫鸣,感叹天地悠悠,失意人的心却无处安放。
    翌日早朝,帝王缺席,朝臣们窃窃私语。
    陛下自九岁登基,到双十?年华,除了亲自带兵上阵杀敌,从未耽误过早朝,此番一连两日缺席,引人纷纷揣测。
    黎淙前往燕寝,听说帝王高烧不退陷入昏睡。
    “这个月,都昏睡几次了?”老者?有些担忧,与太医院院使详细询问了萧承的病情。
    院使摇头,“萎靡由心生,心病心药医。”
    黎淙在?寝殿前踱步,一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君王,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嫡孙女,老者?夹在?中间,连连叹气。
    皇城这边乌云密布,距离皇城百里的一座小城晴空万里,天色揉蓝。
    一大早,齐容与推开一户农舍的房门,蹑手蹑脚靠近一张小床,看向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住的少?女,隔着被?子?戳来戳去。
    “大蝉蛹”扭动起来,发出?闷笑。
    齐容与轻轻拉开被?沿,笑看被?子?下刚睡醒的少?女。
    这是怎样一幅画面啊。
    惠风和畅,透窗吹拂妍姿艳质的少?女,少?女明眸善睐,齿如编贝,奶白?的肌肤被?晨曦映得细腻粉润,像剥了壳的鸡蛋,水嘭嘭的软弹。
    齐容与附身,“饭菜好了,要不要起身?”
    黎昭那点起床气在?青年温柔的目光中化为绕指柔,她点点头,刚一坐起身,一头乌发如瀑垂落,搭在?前胸后背,绸缎似的黑亮。
    齐容与为之惊艳,却见少?女皱起眉,他忙问道:“怎么了?”
    黎昭难以启齿,其实昨晚,双腿内侧就?已火辣辣泛疼,是久坐马鞍所致,“有金疮药吗?”
    齐容与一瞬了然,立即取来一瓶性温的金疮药。
    黎昭伸手,“我自己来。”
    “你控制不好用量,我来吧。”
    腿的内侧,何等私密,黎昭脸薄,但对上他认真担忧的眸子?,又觉自己不该扭捏。出?门在?外?,不便之处颇多,事事扭捏,会拖后腿。
    以蹩脚的理?由说服了自己,黎昭掀开被?子?,撸起一侧裤腿直抵腿根,将一条细白?的腿伸到青年眼前。
    齐容与先搓热双手,再将金疮药挤在?掌心搓匀,才涂抹在?黎昭的患处,一感知到黎昭的排斥,立即停下来,“疼?”
    黎昭摇头,只是腿上的皮肤有些敏感。她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齐容与小心翼翼抹匀药膏,轻柔像在?对待一片六角雪花。
    阵阵酥痒蔓延至全身,黎昭向后挪了挪,双手杵后,微微仰头,绷直脚背,贝齿在?下唇咬出?重重一道齿痕。
    “可以了。”
    听到可以了,黎昭缩回腿,又撸起另一侧裤腿。
    齐容与重复之前的步骤,一双大手游弋其上,只因察觉到她对痒的敏感,变得更为轻柔小心。
    黎昭觉得他上药的速度太慢了,抢过金疮药,“不用你,我自己来。”
    齐容与也不强迫,看着少?女低头涂药,还好心提醒她用量。
    “昭昭,好想?马上娶你。”
    黎昭睨他一眼,“马上娶我做什么?”
    问完,她就?后悔了,板起小脸放下裤腿,绷直一双腿坐着不动。
    齐容与取来铜盆、布巾和牙具,准备为她洗漱。
    一路上,黎昭真正做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他们?四人借住在?途中一户农家,等黎昭穿着漂亮衣裙走出?农舍,就?见齐笙牧正在?替户主?劈柴。
    “你们?兄弟,都挺勤快的。”
    “也有懒倦的,我们?两个比较勤快。”齐容与拉着黎昭的手走去灶房,与齐彩薇一同用了早饭。
    四人继续北行,齐家两兄妹发现他们?的弟弟几乎时刻黏在?黎昭身边,就?那么喜欢吗?
    两人失笑,时不时要调侃一番。
    齐容与脸皮一向厚,毫不掩饰对黎昭的偏爱。
    是夜,风餐露宿的四人寻到一片空地,两名男子?商量着轮番守夜,以防被?野兽偷袭。
    三更天时,莽茫雾气笼泼黛,峦壑偶有鸟哢声,清晰入耳。
    齐容与接替齐笙牧,重燃篝火,静坐守夜。
    燃旺的篝火突突跳动,映亮青年半边轮廓。他时而用木枝戳火,时而看向睡在?一旁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黎昭,薄唇不自觉上扬。
    媳妇怎么这么好看,怎么也看不够。
    可少?女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水汽缭绕,她置身偌大带有水流回声的湢浴,见一男子?坐在?白?玉汤池中。
    光看背影,就?让她心口狂震。
    现实中的萧承刚满二十?岁,而池中的男子?已步入而立之年,与她离宫那一年印象里的中年帝王一模一样。
    她跌坐在?池边,迅速向后退,被?那人一把握住脚踝。
    “啊!”
    “昭妹?”
    黎昭猛地睁开眼,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被?火光笼罩的齐容与,随后又出?现了齐笙牧和齐彩薇。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过是个梦,没必要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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