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青尾回宫那日,阳光正好。
    慕广寒正幽魂一般浑浑噩噩,在后花园遛鸟。
    正经遛鸟。
    遛一只会说话的绿皮鹦鹉。
    鹦鹉:“嘎——月华城主慕蟾宫,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慕广寒死气沉沉:“乖。”
    鹦鹉:“嘎——月华城主慕蟾宫,英俊潇洒、倜傥风流。”
    慕广寒萎靡不振:“说得好,给你肉干。”
    阳光下,满院子琼华碧树。
    俊美狐男突然出现,欲盖弥彰地半露出袖中画卷,一蹦一跳追在慕广寒屁股后头。
    “吾主,快来看看吾新购入的美男图。”
    “不看。”
    “大名鼎鼎的洛州都督洛南栀,南越最为出名的英姿飒爽大美人。比那乌恒侯卫留夷什么的,可要更光风霁月多了去了。”
    “不看,我心已死,”慕广寒闷闷道,“仔细想想,如我这般有碍观瞻又注定短命之人,又何苦祸害人家。”
    荀青尾:“一派胡言!”
    本以为他要接着劝慰两句,说点类似“吾主俊朗潇洒哪里配不上谁了,都是那帮人没眼光”云云的恭维话。
    结果,荀青尾只一针见血拆穿他:
    “主公还有闲心在此遛鸟,说明心还没死透。”
    “……”
    “……”
    是是是,怪他没死透。
    怪他心若蜚蠊,执迷不悟、百死不挠!
    怪他明明毁了容有碍观瞻,却还是自不量力花式作死,总想找个帅哥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活该他被虐得肝肠寸断,一回又一回。
    荀青尾嘻嘻笑。
    他皮肤白皙、长长红色眼尾本就媚得很,眯起眼睛的时候更像一只狐狸,不停在慕广寒身前摇晃:
    “吾主既是心没死,那这热乎的美人图,赶紧看一眼?”
    慕广寒不理他,继续走。
    “洛州都督洛南栀出身江南名门,形容优雅、高贵端方,尤其眉间一抹朱纹,很是醉人。”
    慕广寒脚步一滞。
    ……
    荀青尾奸计得逞。
    听闻主子心里忘不掉的某一抹白月光,就是一副高贵端方的模样,眉间一抹朱纹。
    他家主子这人吧,虽说每次斩断情丝,都干干净净不回头,但喜欢的时候也都是货真价实用情至深。
    这么些年遇着这么些人,心底偷偷藏着那么一个两个过不去的、忘不掉的,也实属正常。
    画卷绑着金线织笼穗子的美人卷轴,在面前晃啊晃。
    慕广寒:“……”
    罢了。
    看看就看看。
    看一眼又不会死。
    ……
    ……
    呜呼哀哉,久闻“洛川双璧”洛南栀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洛州大都督竟是如此世间殊色,好看好看好看,着实令人喜欢。
    慕广寒后悔,他怎么没早些看见此人画像?
    ……
    月华城主慕广寒上一回恋爱,人死加心死,于半月之前。
    他巴巴地在乌恒侯卫留夷身边待了一年,替人治心上人宿疾,平日里也没少一同讨论琴棋书画、诗词风月,还帮卫留夷重新统筹了乌恒的钱粮布政,打退了三次西凉入侵。
    就真的……
    慕广寒自己都觉得,撇开外貌不谈,他简直又强又好用、无所不能。
    然而还是无人爱他。
    甚至被拿去当血包给别人的心上人续命,唉。
    都说喜欢过一个人,总得留下点什么。
    他自知没能给卫留夷留下什么,倒是给自己小腹留下一道极其难看狰狞的蜈蚣疤。
    这也太惨了,这若是有朝一日让他骗到个不看脸的瞎子美人,美人也会觉得他不好摸而嫌弃他。
    何其凄惨。
    一般人遇上这些糟心事,只怕死的心都有。
    慕广寒也是有模似样、货真价实地憔悴暴瘦,缠绵床榻趴了很多天。
    可谁成想,情伤半月,不药自愈。
    多亏洛南栀的画像太好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么时间不够长,要么新欢不够好”,古人诚不欺我。新的美人图高高挂起,慕广寒终于不再背着人时时暗戳戳地伤心了。
    洛南栀。
    芝兰玉树的大美人,单是名字就花香扑鼻。
    慕广寒回想曾经,他本早该认得这洛南栀才对——当年他暗恋南越王,在南越王府蹭吃蹭喝不肯走,期间洛南栀也曾多次去王府觐见。
    然而他那时对南越王一心一意,连看都没去看过这天下闻名的“洛川双璧”一眼。
    失误,莫大的失误。
    荀青尾:“卖画给我的洛州画店店主说,说这丹青所绘洛南栀,风华尚不及洛州大都督真人十一。”
    慕广寒闻言,更是兀自愣了好一会儿。
    那洛南栀真人,该多好看啊?
    他这仅有一半脸的丑人,还配倾慕佳人吗?
    不,他不配。
    然而,慕广寒,字蟾宫,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个蟾宫。
    就万一呢?万一这洛南栀便是世上少有的不在意他样貌,只在意他的才华之人。
    世间那么大,总得有那么一两个品位不俗、懂得欣赏他的人吧?
    ……
    随后数日,慕广寒:
    “青尾,你确定,这大都督洛南栀未曾婚娶,没有心上人?”
    “也没有什么需偷偷藏起来严加保护的心上人,须一个放在外头挡箭的靶子?”
    “又或是,不曾有一个长得与我相似的心上人?”
    问题多又细。
    可见被各种前任坑得如何经验丰富。
    荀青尾:“放心,都打听好了。洛南栀家修清心之道,成婚前不近男色女色,尤其杜绝放浪形骸、始乱终弃。除非认定一人,一生与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慕广寒又愣了一会儿。
    一生一世一双人,真好。要是可以,他也想跟第一个喜欢的人说定一生一世,而不是没人肯要屡败屡战,最后喜欢了一堆人。
    只能长叹一声。
    “美而清高,只怕嫌我聒噪世俗。”
    “……”
    “得多写几首好诗好词谱几支好曲寄过去,以才情惊艳之!”
    说着果断铺好澄心堂纸提起笔。漂亮的梅花小楷挥洒自如,一首文采飞扬、高贵韵致的新诗信手拈来,最是风雅。
    “嗯,还应投其所好多送些名贵礼物过去,才显得我月华城礼数周致。”
    “对了青尾,你可曾打听过,这洛南栀平日喜欢什么?”
    荀青尾挑眉:“……这个嘛。”
    “洛州都督洛南栀,精音律、擅武艺、舞文墨、好笑语,又加雅量高致、潇洒飞扬,喜好广泛,诗作也颇为出名,应该是送他什么他都会喜欢。”
    本是个出了名开朗不羁、才华卓著、涉猎广泛的有趣之人。
    “只可惜,天昌一役后,据说性子变了许多。”
    慕广寒闻言略略停笔。
    天昌之役,大约是半年前的事。
    在此之前,洛南栀所在的洛州,一直是南越地界最为兵强马壮的一块割据,全州十二郡在老洛州侯邵子坚与大都督洛文泰的管辖下,一切欣欣向荣。
    然而天昌那役,洛州军惨遭多年盟友仪州侯背叛。
    精锐被引入西凉陷阱几近全军覆没,连同两位雄主一同葬身沙场。少将军洛南栀是带少量残部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才勉强突围。
    陡遭此等重大变故,洛州一时情势大乱,眼下只能靠年纪轻轻的洛南栀与不太可靠的少主邵霄凌勉力支撑,可谓是凄凄惨惨、人心惶惶、士气低迷,缺兵短粮。
    偏偏两位少主的杀父仇人,那卖友求荣的仪州侯樱祖,在归顺敌军西凉后还日渐壮大起来。
    换做旁人在洛南栀的情境,眼见父辈冤死而大仇未报,又被这般内忧外患挤压,只怕也不能做到性格不变、泰然处之。
    慕广寒:“……若他愿意,我可以帮他。”
    荀青尾:“呵呵。”
    是是是,你月华城主当然能帮他。
    无论是帮着筹兵弄粮、还是助他报仇雪恨。月华城主一向如此,明明自己有实力逐鹿天下,却凡有好东西第一时间必想着双手捧给心上人。只要对方要,只要他有——
    指望着倾尽所有付出一切,别人就能明白他的好。
    哪怕过去屡屡被人过河拆桥、吃干抹净,还是记吃不记打。
    罢了,随他去。
    城主自有城主的活法。
    劝也没用,不必劝!
    ……
    慕广寒虽为洛南栀写了不少华词丽曲,但最终着墨送过去的,当然还是几封十分正经的信。
    信鸽往返半月,带回了洛南栀回信。
    “欢迎之至,敬待月华城主安沐城一叙。”
    洛南栀同意他去他身边了!慕广寒欢欣鼓舞,立马站在等身镜前试新衣。
    镜中之人,身材挺拔高挑,宽肩窄腰,乍一看很是标准的风流俊才之姿——只可惜,一半脸上覆有一张浮雕纹的金色面具。
    他默默揭下半块面具,露出狰狞毒纹,连同原本俊朗的半张脸都跟着面目可憎起来。
    这皮囊,唉。
    好在他尚算才华出众,应多少能弥补一些。
    ……
    定了良辰吉日,慕广寒上了船。
    月华之城隐匿在昆仑之镜,而昆仑之境又坐落在大夏北幽。
    数千年前大夏开国,天子住中州,分封东泽,西凉,南越,北幽四境。四境之下,还封各路公侯伯爵、州主城主,如今乱世,天子式微,四方各地纷争迭起,王侯自立割据,形势很是让人头痛眼花看不清。
    昆仑之镜下有一条河流名唤淮水,淮水最下游便是洛南栀所在的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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