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洛州州府安沐城。
    邵霄凌:“休想,绝无可能!”
    这乱世之中,天下皆苦。各地百姓因此很是擅长有命就享、有钱就花,及时苦中作乐。
    茶馆生意持续兴隆,日常上演各种民间乱七八糟的说书话本,大家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其中颇受欢迎的故事,便是《月华城主风流史》。
    据说,这月华城主慕广寒虽毁了容,倒是一点没影响他搞七搞八的多情性子。
    上至华都神殿大司祭、南越王顾苏枋,下到各州侯爵世子,天下青年俊才人人跟他有一腿。
    这不?新写的桥段里,他又跟乌恒卫留夷有了一段。
    众所周知,月华城主一旦与人有情,便喜欢一股脑拼命送人各种好东西——在乌恒待了一年,帮乌恒充实了仓廪,改进了武器、打跑了三次西凉进犯。
    弄得隔壁洛州百姓满满羡慕嫉妒。
    如今,终于轮到他们。
    最近安沐城盛传,这厉害人物要来短住,全城欣喜异常。
    洛州百姓普遍务实,不嫌弃月华城主丑或浪荡。
    实在是他们近来过得太悲愤憋屈了——自打旧主罹难,洛州凋敝,百废待兴,大仇未报。又天灾不断、短衣缺粮,数座城池还被周遭虎狼环伺瓜分,过惯了好日子的洛州人近来可真是凄凄惨惨、叫苦连天。
    如今总算,旧主恩泽,上天有灵!
    将那能打退西凉王的强悍男人送来洛州。这几天,洛州茶楼连天讲的都是慕广寒当年在天子皇城、南越王身边、乌恒数处把西凉军追得满地跑的故事,听得人热血沸腾。
    激动之处,有人大呼:“定要想办法,让此人久留我洛州!”
    “就是就是,最好永远留下!”
    “这有何难?我江南之最不缺少年俊秀,一个赛一个水灵。”
    “说真的,此人若肯好好辅佐少主,让咱过回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要咱给他修生祠、每年进献美少年又怎在话下?”
    “就是就是!”
    昏昏如夜日子过了大半年,洛州百姓总算又有新盼头了。
    近来是额手相庆、人人欣喜。
    都欣喜。
    唯独少主邵霄凌不欣喜!
    ……
    正午茶馆里,说书先生手舞足蹈、口若悬河。
    “这众所周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月华城主不要财不要官,却只求各州放眼望去最为高贵俊美、才华横溢的青年俊才。”
    “管他是皇城祭司还是州郡城主,想要留住月华城主就得以身相许。唉,只可惜,这城主生得实在貌丑,多数青年才俊便是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
    “好在月华城主也想得开。一个不可强求,便去另寻下一个。”
    “如今来我洛州,呵呵呵,那也势必要与我洛州第一美男一夜风流~”
    邵霄凌人在二楼单独包房,听得心梗如塞。
    这整个洛州放眼望去,第一美男是谁?
    不就是他洛州侯本人么?
    怪不得这几日参政议事,一群老臣直勾勾盯着他,眼神个个比平日里还要灼灼殷切得多,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包藏祸心!
    都盯着他这只肥羊,指望着将他卖给月华城主以色侍人呢。
    这简直、简直是……
    若是他老爹还在,这群人必不敢如此!
    邵霄凌那叫一个苦闷,咕咚咕咚喝了半夜的闷酒。
    喝完,跌跌撞撞跑去好友洛南栀的府邸撒酒疯:“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竟舍得送我以身饲狼!就算全是为这洛州好,又怎忍心让我、怎能让我……”
    洛南栀的贴身女官书锦锦扶额。
    “少主,都督近来与月华城主的往来通信,少主怕是都未认真读过吧?”
    邵霄凌确实未读。
    虽然洛南栀一向谨守规章,个人对外通信也每封都会抄送呈上少主过目,但那么多字,邵霄凌哪有闲工夫看?
    他好歹是洛川侯!每天也有很多政务,比洛南栀也不闲,且最重要的是——
    他与洛南栀同袍之情,从牙牙学语时就认得。如今也是全盘放权,无条件信任好友。谁成想相信着相信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把他给卖了?
    书锦锦:“少主,您还是看看信。”
    邵霄凌气鼓鼓,醉醺醺低头摸出袖中未读的信,就着烛火拆开一看。
    漂亮的梅花小楷。
    “洛州大都督洛南栀亲启……”
    “都督南栀亲启……”
    “吾友南栀……”
    数封往来信件,月华城主分明满心满纸都是洛南栀,通篇聊诗、聊琴、聊天下事,约着将来一起喝酒,根本不曾提及他。
    邵霄凌歪了半天头,恍然大悟!
    再度抬眼看去,烛火微明,洛南栀正托腮看着他笑。
    原来不是要他去卖身给月华城主求荣,是洛南栀自己要去卖!邵霄凌稍稍松了一口气后,想想更难过了。
    好友以前潇洒爱笑。
    可自打在天昌战场上亲眼看到父兄罹难之后,便很少再露出过笑容。
    如今半年过去,如今好容易又见他露出笑意,却是要为洛州大义牺牲毕生幸福。
    邵霄凌不禁悲从中来:“我不准!南栀你也不准卖!”
    “实在不行……与、与其让那丑人来糟蹋你,还不如叫他来糟蹋我。”
    真的,反正他自小风流不治行检,从十三四岁就爱酒肆荒唐,洛南栀却是修清心道,出了名的端雅容华洁身自好。
    那么多年,他夜夜喝酒醉卧美人怀,洛南栀日日沐浴焚香读经。
    不近男色亦不近女色,得像个苦行僧,守身如玉到今时今日,不想却要被那绝世丑人月华城主给拱了?
    “我本还想,你既是打定主意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便由我做主,给你娶一个天下第二好的妻子。”
    毕竟他是少主,天下第一好的妻子是要当他正室夫人的。
    只能给洛南栀天下第二好。
    但他保证,天下第二绝对不比天下第一差多少!
    “就算要娶男子,我也得给你找到天下第一好的男子才是,怎可让个丑八怪折辱了你?”
    ……
    ……
    时至今日。
    大船顺流南下,晴空万里。
    一路,邵霄凌偷偷观察慕广寒。
    都说月华城主给各路枭雄送这送那却没一个人肯要他。在邵霄凌的想象中,这慕广寒该是丑得令人发指。
    可事实情况……
    却是身形清峻、高挑挺拔,并未毁容的半边脸轮廓清晰、俊朗端正。
    此刻人正站在船头,拿着一张洛州地图对比岸边湖光山色陷入沉思,口中念念有词比划着什么。
    背影看久了,尚算入眼。
    正如邵霄凌之前的评价一般——若未毁容,本该是个气质不凡、月朗风清的俊朗青年。
    然而事实是容貌已毁,再可惜也没用。
    邵霄凌想了想,那面具之下延伸出来的疤痕与毒纹,一般人也确实接受不了,难怪没人要。
    更别说他的双手脚腕处都还缠有层层绷带,甚至绑到手掌和小腿,听闻那下面的皮肤还都是溃烂的,想想就糟心,也是够让人皱眉绕道的。
    正想着,那慕广寒回头望着他。
    目光接触,邵霄凌忙扭头避开。谁知那人竟直直朝他走来。
    唉,嫌弃,想跑。
    慕广寒才懒得理这洛州二世祖拿腔作怪的嫌弃,正事要紧。
    “广寒想请教少主几个问题。”
    洛州地图在眼前被铺开。
    慕广寒话很密,问题极多,没个完。
    邵霄凌虽听得头大,却也知道是正事,再不情愿也只能配合。
    半月之前,杀父仇人仪州侯樱祖出兵攻打洛州边境临城,洛南栀带兵救援。谁想临城之围虽解,大军却在回程途中被西凉军偷袭,困在边境小城唐沙之中至今不得出。
    也是正因如此,才是邵霄凌去接的慕广寒。
    好在唐沙小城富庶,尚有足年余粮。只要固守不出,无论是西凉还是仪州的粮草都拖不起,迟早撤军。
    这也是邵霄凌没有太过担心好友的缘由。
    可在慕广寒看来,虽说洛南栀拖得起,但若能早日解了唐沙直围,或者更贪心一些……干脆帮洛州把从安沐到唐沙之间近期被瓜分失陷的四城尽数拿回。
    邵霄凌虽然一副纨绔二世祖的模样,可真问他全州军防、粮草道路,他倒一一是清楚的。
    毕竟也是少主,还不算昏庸到无可救药。
    慕广寒问了一个多时辰,心中渐渐有了底。
    眼下情势,并非全然无解。
    他觉得他应该能够研究出一个既能收复失地,又兼早日解救出洛南栀之法。
    邵霄凌:“……”
    这人,干什么啊?
    突然就笑了,继而拿着地图就走了。
    这月华城主虽容貌被毁,一天天看着心情倒是不错。
    邵霄凌不懂。再一想,刚刚那人指着地图上的城池时,是不是靠他过近了些?那绷带下修长的手指,是不是还若有似无地碰他了?是不是还偷偷吸了两口他身上的熏香?
    登时一阵别扭,在袖上嫌弃地抹啊抹。
    ……
    洛州安沐。
    码头之上人头攒动。
    百姓自发着各色彩衣迎接月华城主,江边与茶楼上都站满了人,可谓是万人空巷盛景空前。
    邵霄凌打扮了半天。
    他生得俊俏,公认洛州第一美男。素来是洛州当仁不让的门面,自要锦服华冠俊朗逼人。
    打扮好一出船舱,恰好撞上慕广寒。
    呵——
    有人知道自己丑,准备得倒是挺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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