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广寒最初听说的消息,是西凉很快平了内乱,大获全胜。
    这很正常。
    随即听到的消息,则是燕王重伤。
    ……
    又等了一天,有人传燕王死了。
    再等一天,还是说死了。
    慕广寒对此最初的反应,是完全没有反应。
    毕竟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西凉和北幽刚打起来的时候,燕王也常是上午死了下午又活。加上此人篡位、被刺杀的时候,也是常常都有死去活来的传闻。
    慕广寒对此司空见惯。
    结果这一次,燕王倒是直挺挺地一连死了很多天,西凉传来的消息始终没说他又复活。
    李钩铃十分高兴:“燕王若真死了,那对咱们洛州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了!瞧瞧这人,既帮咱们灭了北幽,又能及时殒命。做嫁衣裳做到这个地步,对洛州仁至义尽,到时候天下一统怎么也得修个祠堂给他!”
    钱奎:“可不是嘛,真能如此,燕王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善人、洛州恩人了!”
    慕广寒:“……”
    不,不可能。
    肯定有诈。
    他才不会信,燕王哪有那么容易死?
    即便对手是那个阴狠毒辣的北幽国师,慕广寒还是坚信,燕王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干掉。
    哪怕国师这次又派了尸将围堵,或者用了什么别的诡术阵法!
    又过了几日。
    西凉那边甚至已经大张旗鼓出殡了。
    洛州这边则是意见分歧严重。有人觉得机不可失应当赶紧出兵,有人仍在心存疑虑谨防西凉有诈。
    争执的结果,是大家纷纷望向慕广寒。
    慕广寒:“……”
    “既是大家意见不同,不如我去亲眼看看。”
    邵霄凌:“哈啊?”
    “反正叛乱之处也不远,从这坐船顺流而下大概两天就到。我今日启程,去西凉看过一切,自然分晓。”
    邵霄凌:“不行!”
    “绝对不行!阿寒,西凉那么危险,哪里能去!”
    “而且,万一那燕王真是存心诈死,设下天罗地网只为骗你过去呢?”
    慕广寒叹道:“放心吧,燕王再如何诡计多端,也不至于对我使出这般拙劣的诈术。”
    当然,话虽如此。
    去西凉多少确实是冒险之举。慕广寒要不是特殊体质不会死,肯定也是不会轻易去的。
    ……
    当天午后,洛水渡口。
    一舟顺水而下。
    船工:“公子呀,西凉虽说叛乱平定了,但眼下仍不是去郊游的好时候啊?西凉这个季节,热得很呢!”
    “不是游玩,”慕广寒心不在焉道,“我去探亲。”
    船工就更疑惑了:“公子,既是去探亲,何以两袖空空?南越那么多特产,不给老家亲友带些?”
    “……”
    月华城主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是空手上的船。
    就算是吊唁,也该带点礼品吧?
    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总忘记给燕王带礼物。
    不止这次。
    之前北上去月华城时,他明明也想过到城里一定要给燕止开点宝箱,挑些珍宝,补做分手礼物的。
    竟也全忘记了。
    “呵……”慕广寒不禁苦笑。
    燕止可真是赶上了个“好时候”啊!没沾上半点月华城主单纯热情、傻乎乎到处送礼包的年岁,偏偏赶上了他面目全非、最不做人的时候。
    才会明明是本该得到最多的人,最后却什么也没能得到。
    ……
    两日后,傍晚,慕广寒在西凉小渡上了岸。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地百姓确实有不少都言之凿凿、悲悲切切表示他们前两天看到过大王出殡了。但对于慕广寒“打开棺材看了吗”“亲眼见过尸体吗”的追问,大家只默默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寻常人家出殡,也没有邻居会去扒开棺材看尸体道理吧?
    更何况那是王上。
    谁急着想死,去揭王上的棺材板???
    倒也有人讲得信誓旦旦、绘声绘色:“怎么没看过呢?那是亲眼看到了的哇,那燕王,惨的哟!头和四肢都被人砍下来了,眼睛剩半拉,啧啧啧……不忍再提啊!”
    慕广寒:“你亲眼看到了?”
    “我二姑表叔家大侄子的妻舅王二虎看到了,不信你找他问,他家很近,就从这儿再过去一个村子!”
    慕广寒还真去找到了王二虎。
    王二虎:“我是看到了啊!那燕王头和手脚都被人砍下来了,还是一针一线缝回去的,那叫一个惨啊……”
    慕广寒出了村子后,在林子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他还是不能相信燕止会死。
    可那人描述的死法,却又像是让他回忆起什么噩梦一般心有余悸,周身无法控制有种沁在冰水里的真实感。
    他不禁脑子空荡荡地问自己,万一呢,万一燕止真的就这么死了呢?
    那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一切,算什么。
    镜花水月,南柯一梦?
    西凉夏夜的夜风很暖,有一种类似拥抱一般的炙热滚烫。
    月色明亮皎洁。
    慕广寒浑浑噩噩,对着虚空伸出双手,有些空荡荡地问自己——
    真就这样结束了,什么都没有了么?
    “……”
    赵红药很是无语。
    西凉四大将军一直以来的共识,都是“月华城主相当精明厉害、思虑谋略高人一筹”。
    她以前也是坚定不移这么认为的,结果这次?
    呵呵。
    明明所谓的“燕王之死”,到处都是明显破绽。但凡月华城主能稍微不像这么失魂落魄呆头鹅一样,早就应该跟着种种故意留下的线索,轻易找到活的燕王了!
    结果。
    这位城主今晚倒好,就那么直愣愣地无视一堆明晃晃的痕迹,停步不前。
    反而莫名其妙逮着一群不明真相的村中百姓,问东问西。
    问完了还兀自发了会儿癫——没想到这人私下发癫的时候,竟和燕王有些差不多的神经兮兮。大晚上的对着一片虚空伸着手是干嘛呢?见鬼了似的,怪吓人的。嘴里甚至还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唉。
    这可都快大半夜了啊!再过几个时辰天都要亮了,城主还一点进展都没有是要闹哪样?
    急得赵红药都恨不得能直接跑过去,掰开城主的嘴亲自把鱼钩鱼饵喂进去——城主,你倒是看看你身边那些明晃晃的可疑之处啊?循着他们来找燕王啊?
    都怪师远廖。
    都怪他说的那些痕迹弄得太明显了,以城主的神机妙算一定能立刻看出端倪。所以他俩之前还特意费工夫遮盖了一下!
    没想到居然高估城主了。
    人家根本没觉察,甚至看都没带看一眼的!
    唉。
    事已至此。她又要怎么做,才能丝滑地勾引着城主主动去找到燕王呢?
    赵红药疯狂想点子。
    绞尽脑汁想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想到了绝招——
    放出馋馋!
    “啾啾~”
    很好!!!
    馋馋果然是好样的,成功吸引了月华城主的注意!
    ……
    赵红药真心觉得,她眼下这活,真该交给宣萝蕤干才对!
    毕竟宣萝蕤才是那种一向热衷围观“燕王与和月华城主二三事”的人,干这活她肯定十分开心。可惜宣萝蕤此刻正在忙着跟师远廖一起灾后抚慰、统计各城余粮,不在此地。
    只能她干,只是她实在并不擅长这种男男情长,一个头两个大!
    乡间月下,无名小野村面临一方月下波光粼粼的小池塘,背后贴着暮色黑沉沉的层林峭壁。
    大半个明月挂在天上。
    月光清透,照得整个地面朦胧皎洁。月华城主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馋馋的带领下穿过林子,站在了可以俯瞰整个村庄的小山崖上!
    终于。可喜可贺!
    村口暗黑处,赵红药一身黑色夜行装,蹑手蹑脚从黑沉沉的小路进入,随即火速躲进小池塘旁的芦苇丛中。
    月下,燕王今儿难得出挑地打扮了一番——
    赵红药这一辈子,还都从不曾见过燕王穿白。今日的燕止在月下,竟是破天荒穿了一身冰丝月白的绸衣!袖口是浅浅的金色镶边,金带束起诱人腰身,一头雪白的银发也用一支交相辉映的金色发冠束起。
    他甚至还特意洗了头。
    完全就不是平常一头乱草,或者胡乱编一个或者两个麻花辫的模样。
    甚至之前在他登上西凉王位的祭典上,这人也就只是简单地披着长发,在发尾用绳结扎小兔尾巴而已。
    燕王过去,从来懒得认真打扮!
    但凡见过燕王脸的人都知道,这人但凡肯认真哪怕一星半点,都绝对是比公认的西凉第一美男何常祺更加绝色的存在。
    然而无奈,人家就是不肯认真。
    不止是赵红药,这么多年下来,剩下几位西凉将军也同样绝对不曾见燕止什么时候扎过这样认真的高马尾。
    什么时候这样将整张脸认认真真露出来。一本正经眯着狭长的凤眼,俊美渗着凝玉般的寒意,广袖刻意在微风中翻涌——
    一身白金如皓月流云。
    皎洁寒雅若谪仙一般。
    整个人就以这么刻意而又十分不经意的样子,长身玉立站在池塘旁空旷的麦子田里。
    足够让悬崖之上的人以任何角度,都一览无余。
    ……
    而这么一幅绝世画卷,上天却似乎还嫌不够。
    燕王今夜虽是一门心思诱捕月华城主,可之前来这村子,却是为了教此地受灾的百姓们补种甜瓜、豆类和果树的。
    本来连年征战,村子里就是老人多年轻人少。老人们许多走路都蹒跚,好容易辛苦种的麦子都没了,都心里无比酸楚。这时有西凉军过来帮忙耕种,人人都箪食壶浆、十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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