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经过一个寒冬的封河季,慕广寒终于又品尝到了心心念念的奶汤小黄鱼。
    红烛摇曳,光影在雕梁画栋洒下斑驳。
    一抹淡淡流光打在燕止淡色的眸上,他悠然托腮,目光温柔瞧着某人沉浸在汤的美味里的样子。
    不知阿寒自己可曾觉察……?他在对着“心头所好”时,其实脸上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和平常截然不同的表情。
    那是一种浅浅的、隐秘的欢愉。不易觉察,却非同寻常地可爱。
    可见,钓鱼实乃妙事一桩。
    既能纾解心结,又能哄人开心,唯有白日垂钓时脑中不时浮现的一些画面,燕止如今回想起来始终觉得费解——
    他总觉得他以前,好像也在南越钓过小黄鱼。
    记忆中的画面,同样是春寒料峭、河水破冰,同样洛水之畔,他一样是认认真真在给阿寒钓最新鲜的小黄鱼。
    但……
    明明他在成婚之前,并未南下深入过南越腹地。
    除非,是在更早的以前,那个他成为“燕止”之前的以前。
    那个时候,他曾来过南方吗?
    ……
    饭后,燕止沐浴更衣。
    银丝发梢未及全干,带着些许湿润便上了床榻。借着烛火,他执一卷古书,看似正在专心致志地品读,实则却是在用余光不动声色默默欣赏某人天人交战、几番欲言又止的……有趣模样。
    阿寒有话要说。
    但偏就他鼓足勇气、破釜沉舟,准备一吐为快之时——
    “睡了,阿寒。”
    燕止故意吹熄蜡烛,翻身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淡淡幽兰香中,将人牢牢按在胸口:“好梦。”
    夜色深沉,屋内静谧。
    五、四、三、二……
    一。
    “燕止,我……”
    果然。
    燕王唇角悄然勾起一抹得意,人都有弱点。比如某人在情场上,就常常不如在战场上沉稳老练。
    夜色如墨,被衾柔暖。
    红烛余烟缭绕,慕广寒声音带着一丝哑涩:“燕止,我……”
    半晌过去,却又是一片静默。隔了许久,欲言又止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燕止。白天时,我……”
    燕止也不着急,只慢悠悠伸出手臂环抱着他。
    怀中之人平日里不怎么温热的后背,此刻却生生泛起了一片燥热。黑夜中,燕王眸光微动。
    他把这种温度暗暗理解为对他的一种无声嘉奖。
    怀中抱着的,是他在这世上最为聪明、厉害、游刃有余的对手。可就是这样的人,却会因为斟酌对他如何开口,而这般燥热滚烫。
    可见……作为“爱人”的燕止,竟是比作为“宿敌”的燕王还要难应付得多了?
    这个结果,燕王当然十分满意。
    于是燕止手指再度轻动,一下下得意抚摸着怀中人的后颈和背脊。直到又过去半晌,慕广寒还是滚烫得如同火烧说不出一句话,燕王才觉得再逗下去,只怕怀里的人真要炸了毛,终于懒懒开了口:“阿寒。”
    “可是想同我解释什么?”
    “……”
    “是想向我解释白日里,你与‘别人’那般深情款款、生死与共的海誓山盟……不过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怀里人陡然一僵,努力压抑又不稳的呼吸。燕止再度笑了笑,一时间努力消解了半日的情绪终于彻底释放,变回了往日的愉悦。
    怀里人闷闷道:“我就知道。”
    “……”
    “……”
    “我就知道,你果然全听见了,你果然因为这个不高兴!可你,可你明明是知道的,洛南栀与我说的那些话,并非什么山盟海誓。或者应该说,南越之地的人,本来一个个就都是喜欢动不动山盟海誓的!”
    “哪像你们西凉啊,一个个成日相互调侃、彼此嫌弃,从不将情谊挂在嘴边!”
    “……”
    “你都来南越这么久了,一天天的,又不是没见过他与邵霄凌平日里如何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他对朋友一贯都是那样……何况你也明知道我跟他从来只是好友,清澈如水,再无其他……!”
    屋檐遮皎月,屋内一片黑寂。
    燕王:“哦。”
    “……”
    他这反应,仿佛慕广寒一番解释有如对牛弹琴。
    月华城主也急了,当即双耳腾地一热,热血突突钻脑子。
    然而急归急,想反驳又犹豫,要掀被子走人又不敢,月华城主自打成婚之日起又十分人怂志短,一时竟就那么僵着。
    古人云,情场如战场。
    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月华城主,终于风水轮流转,在情场上被压着打。慕广寒心乱如麻,却又有些想不通,按说燕王是个聪明人啊,没道理吃这样的飞醋的,怎么偏偏……!
    可,话又说回来。
    真的又能怪燕王么?说到底,不还是他有错在先,与洛南栀“过从亲密”。更何况,别人躲了他一下午,至少还肯带了鱼回来哄他。哪像他这般笨嘴拙舌!
    是啊。
    他是不是,真的太笨了。
    胸腔一阵酸涩无措,他再度张了张嘴。
    可还没有来及发出声音,凉凉的银发突然瀑布般覆了下来。燕止用滚烫的身躯揽住他,温柔将他揉进怀里。
    “……好了,阿寒,别急。”
    “这次就算我的错,你别,”他道,“露出那般神情。”
    哪般神情?
    慕广寒呆呆的,脑子有些混沌。
    但至少,那颗刚刚还被无形之手揪住、悬在半空作痛的心,终于在这溺泉般的温柔和拥抱中,得以缓缓放松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不自觉蹭着燕止温热的胸膛,让耳尖擦过熟悉的银色发丝。僵硬的身体终于彻底柔软,任由在那轻羽包裹般的拥抱中闭上双眼。
    半晌,终于飨足。
    他才从那溺死人的缱绻余韵之中稍稍清醒过来,心中缓缓升起一丝……疑惑。
    抬起眼,屋里漆黑一片,只隐约看到燕止星眸闪烁。
    “……”
    他是不是,上当了。
    那一刻,月华城主的头脑终于恢复清明、飞速运转。
    不对,整件事情都不对!按照他这么久以来的经验,燕王就算真的吃了什么飞醋,又怎么可能是这种反应?
    明明对燕王而言,天下皆不足为惧。
    在西凉王看来,世上芸芸众生要么样没他貌美,要么没他强悍,唯一样貌实力无懈可击的异界大魔头纪散宜,又因“性格乖戾”拖了后腿,统统没资格同他争夺。
    因此,即便洛南栀再如何是万千人的白月光,也不过是燕王眼里一个比较出挑的“凡人”了。哪会真的让他介意成这样。
    除非……
    除非,这其中另有玄机。
    除非,燕王目前为止所展现的一切——吃醋也好,失踪也罢,让他担忧、极尽拉扯后却又温柔以待,全部不过是他达到最终目的之前的……精妙手段罢了!
    洛南栀不过只是个引子。
    而燕止真正耿耿于怀、意欲深挖的,一直都是他这段日子的避重就轻、刻意隐藏的真相!燕止心如明镜,这般步步为营,不过是想要把一切刨根问底、剥茧抽丝的手段!
    所以他方能这般精心致力、张弛有度,一环套一环,编织出种种隐忍、耐心、纵容与脉脉温情的模样。
    只为将气氛烘托到极致,成功将他的愧疚心提到极点!
    好家伙。
    慕广寒只觉得脑子突突疼。
    这燕王,一如既往兵不血刃、浑然天成,好家伙!!!
    月光淡淡,照映窗台。
    月华城主再次对自己的宿敌燕王感到由衷敬佩!
    呵呵,什么西凉战神,那都是屈才了。他若是早早投身男狐狸精行列,才是真的走了正道!有这等手段,让月华城主千金买笑、奉上一切,哪在话下呢?
    真的。
    若非慕广寒最后一丝丝理智尚存,差一点点就彻底沦陷,被逼问出所有秘密了!
    ……
    ……
    隔日清晨,曙光如丝。
    燕止一如既往醒的很早,银发垂床,自顾自发了好一会儿呆。
    不久,慕广寒也醒了。
    然而动不了。身躯像被千斤重锁束缚,酸痛无比。
    稍微动一下就……嗷!
    剧痛带着昨晚后来种种片段闪过脑海。他呆了片刻,一时浑身燥热、无地自容,赶紧僵直闭眼装睡。直到正午的阳光洒满一室,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试图起身。
    一动之下,腰部剧痛再度袭来,他差点又惨叫出声。
    终于不得不伏在床上,悲愤地回顾昨晚那场不堪回首的“险胜”。
    “……”
    昨晚,在被燕王算计了个彻底之后,他退无可退,只能使了个险招+抱着必死的决心凑到燕止身边,说了一些……不得了的话!
    那是《论策》所记载的最卑劣、最可恶的策略。
    可他能怎么办?
    除了用尽浑身解数混淆视听,已经没路可选了!
    可一旦话语出口,再后悔和想跑都为时晚矣。燕王哪里还可能给他反悔的机会?自是当场把他捉住,一把摁回床上。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微笑,唇角微微上扬,眼神却像要杀人放火。
    于是,天摧地陷,混乱不堪。
    慕广寒也才终于明白,原来新婚之夜的“索求无度”,不过只是“温柔地伺候”罢了。彼时新婚燕尔,燕王一些阴暗的欲念并不敢轻易施加在他身上。
    可昨夜,是他自己说的,凡是想试,都让他试。
    那燕王自然有了放肆的理由!
    什么西凉人丧心病狂的癖好都暴露了,慕广寒扶着腰直想骂人,暗道日后生活艰难!
    ……
    勉强用过午饭,慕广寒拖着被掏空的身子又回到床上。纵欲过度的结果就是无尽疲惫,腰有千斤重。半梦半醒间,一只滚烫的手在腰上轻轻按揉,带来丝丝缕缕的舒缓与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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