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官靴发出沉重的声响,惊醒了本就睡得不安稳的江婉柔。她翻了个身,揉着惺忪的眉眼掀开床帐,“翠珠——”
    “当?心?。”
    陆奉按住她的肩膀,大掌抵在她的额头上。他的手很?冷,像冰一样,瞬间惊跑了江婉柔的睡意。
    她一脸迷茫,“夫君,你……你怎么回了?”
    平时青天白日是见不到陆奉身影的,江婉柔心?中诧异,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乌黑的长发海藻般散在身后,歪着脑袋,美眸睁圆,看?起来温软又乖巧。
    陆奉心?中一软,手掌安抚似地轻拍她的脊背,温声问:“累了?还是病了?”
    只怪江婉柔平时做得太好、太周到,以至于被陆奉亲手抓到躲懒,他从未想过责怪她,而是担忧她身子不舒服。
    他把她的手放进锦被里,道:“叫太医过来看?看?。”
    如今正值冬末,房间里还烧着足量的炭火,燥得江婉柔双颊红扑扑。她拉住陆奉的衣袖,娇声道:“别——”
    “我就是累了,想躺会儿。”
    陆奉刚从外头回来,身上的衣物笼着森然寒气,像炎炎夏日的冰块儿,江婉柔忍不住往他身上蹭。
    她道:“再说了,如今祖母寿辰在即,锦光院请大夫,到时候人家是说祖母不慈,折腾我这个孙媳妇儿?还是说我偷奸耍滑,不敬长辈?哪个传出去都不好听。”
    “何人敢嚼舌根?”
    陆奉手中不自觉用力地搂紧她,不让她乱蹭。
    他沉下声音,道:“有人嫌舌头长了,我帮他拔了便是,你无需忧惧。”
    陆奉并不能?理解江婉柔为何看?重“名?声”这种虚浮之物,他自己的名?声在外就不怎么好听,有人说他残忍暴虐,有人说他貌若阎罗,那又怎么样?当?着他的面,还不得弯腰叫一声“陆大人”。
    前倨后恭之辈,何惧之有?
    江婉柔“哼”了一声,她靠在陆奉身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肌肤相贴,让她的言行也不自觉变得随意亲近。
    她嗔道:“哎呀,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我们不像你,我等内宅妇人,出门在外,一个好名?声大有用处。再者,妻贤夫祸少,妻子贤德之名?远播,说不准还能?帮夫君加官进爵呢。”
    陆奉轻笑一声,捏着她精巧的下巴,“这倒不劳烦夫人。”
    如果一个男人靠自己的妻子加官进爵,这个男人在他眼里于废人无异。陆奉感叹妻子的单纯,又想到她一心?为了自己,心?中顿觉柔软。
    江婉柔感受到他的松动,她打了个哈欠,拍拍身旁的床褥,说道:“夫君,床褥我暖热了,你进来一起睡会儿吧。”
    她真的好累,好困。
    陆奉一向严于律己,且他奉行晨起暮息,拒绝了江婉柔的邀请,他盯着她的脸色看?了会儿,看?她面色白里透红,轻拍她的脊背。
    “睡罢。”
    江婉柔阖上半眯的眼睛,又沉沉睡去。许是陆奉震住了那些魑魅魍魉,她不再做噩梦,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悠长。
    ……
    外头人得了陆奉吩咐,不敢扰夫人清眠。等江婉柔睡饱醒来已经到了暮色时分,人刚清醒,金桃过来禀报,说太医已经恭候多时。
    江婉柔:“……”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金桃给她端茶漱口,轻声道:“大爷走时特意吩咐的,奴婢不敢违背。况且您身子不爽利,是该瞧瞧大夫。”
    翠珠附和地点头,“是啊是啊,大爷那么疼惜您,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大爷和大公子想想。”
    “行了,我说一句,你们有一万句等着。快把人请进来,客气着点儿。”
    江婉柔无奈道,她险些忘了陆奉那个不容忤逆的脾性。陆奉话?不多,却言出如山,他的话?旁人只需遵从,没有拒绝的权利。她那会儿大概睡糊涂了,加上他神情?温和,竟让她以为能?讨价还价。
    罢了罢了,不就喝几贴苦药,这么多年都喝过来了,不差这几口。
    两鬓斑白的太医颤巍巍伸出手,三?指搭在江婉柔白皙的手腕上,过了片刻,太医道:“劳烦夫人换一只手,老夫一时拿不准。”
    江婉柔依言换了一只手臂,太医捋着胡须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不仅诊得江婉柔心?里发虚,连身边两个丫鬟都面露担忧之色。
    翠珠忍不住道:“大人,我家夫人究竟怎么了?您好歹说句话?啊。”
    太医收了手,对江婉柔道:“夫人这脉相……
    有些怪。敢问夫人,贵府是不是有一位姓洛的小先?生?”
    江婉柔点头,“确有其人。”
    “能否请洛小先生前来,老臣与他一同?商议后,再做打算。”
    “这……”
    江婉柔面露难色,不同?于两鬓花白的太医,那位洛先?生是个年轻男子,她平时见他的时候都有陆奉在场。如今天色已晚,总得忌讳些瓜田李下。
    老太医在宫中多年,一瞬间想明白了江婉柔的顾虑。他浑浊的眼睛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生得极美,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自古红颜多薄命,对于女子来说,过于美艳的容貌,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幸事。
    陆夫人,倒是个谨慎人。
    他背起药箱拱手告辞,道:“今日天色已晚,待明天,老臣携两位同?僚一起,为夫人诊脉。”
    “夫人且放宽心?,您的身子康健,并无大碍。”
    老太医语焉不详地打哑谜,江婉柔纵然心?中惊疑,也只能?客客气气把人送走,陆奉却没那么好的脾性。他当?时正好在宫里,得知太医诊了半天什么也没诊出来,当?即沉下脸,对皇帝道:“看?来圣上的太医院都是一群庸才。”
    可?怜老太医一把年纪,被皇帝的和指挥使连夜叫起来盘问,此时也顾不上稳妥不稳妥,颤巍巍道:“陆夫人的脉象尚浅,微臣唯恐失手,不敢夸下海口。臣观夫人的脉象往来流利,如按滚珠,如若无疑——”
    “当?是喜脉啊。”
    ***
    翌日大早,太医院来了足足五位太医,加上陆府原本的洛小先?生齐聚锦光院,一个个诊完脉,皆抚须不语,那架势让江婉柔心?中发虚,险些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莫慌。”
    陆奉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寒眸微抬,沉声道:“诸位,可?诊断清楚了?”
    几位太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最?年轻的洛先?生开口,“禀大人,夫人此脉,当?是喜脉无疑。”
    喜脉一般三?个月能?诊出来,江婉柔这月份太浅,而且她多年未曾生养过,太医们怕诊错,闹出笑话?,这才迟迟不敢开口。
    陆奉心?有准备,不至于太诧异,他面色如常地把人请走,回来,看?向呆滞的江婉柔。
    “夫人,我们有麟儿了。”
    他手掌放在她的小腹,轻轻摩挲着,不敢想象,这样平坦纤细的腰肢,竟孕育着他的孩子。
    他陆奉的血脉。
    江婉柔仿佛才回过神,她双手覆在他的手上,原来自己近日易怒易躁,食欲不振,是有孕了吗?
    距有淮翊已经时隔多年,她从未往这方面想,如今骤然得到这个消息,震惊过后,更多的是喜悦。
    这世上什么都会变,唯有骨肉血亲剪不断。她在世上只有丽姨娘和淮翊,淮翊身子还不好,这胎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她的牵挂,将?来也能?和淮翊有个照应。之前吃了几年那苦药,肚子一直没动静,她自己都不惦记了,没想到会在此时来喜信儿。
    “原是我错怪那药了,果真如翠珠所说,良药苦口。”
    江婉柔笑得温柔,“我好几年不曾生养过,得找两位弟妹取取经,别糟了忌讳。”
    当?年她年纪小,身量没长开,思虑又重,上头有婆母压着,外加刺客惊扰,那么艰难地生下淮翊,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如今什么都好了,这胎一定能?生下一个健康壮实的孩子。
    她也绝不会再让自己落入当?年的困境,她要母子均安。
    陆奉眸光微闪,正如江婉柔想不到那汤药的来历,陆奉也想不到妻子竟然阳奉阴违。配药的老太医说那原本是味补药,可?滋阴补血,对女子大有益处,只是女子喝了难以受孕,大约万里取一。
    陆奉暗自感叹,原来他们夫妻就是“万”中的那个“一”,这莫非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这孩子来的时机实在巧妙,刚好在他扳倒恭王之际。
    陆奉骨子里是个极为刻板传统的男人,多子多福,子嗣越多越好,又不是养不起。当?年他先?失马断腿,后家眷遭刺杀,她生产又那样艰难。他想,再等等吧,等他手里的筹码重些,那时她也长大了,能?生出健康的孩子。
    她长得好,她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俊俏又漂亮,不急于一时。
    陆奉也是个极能?忍耐的男人,这一等就是五年,他有时自己也觉得惊奇,这几年间,他竟只守着一个女人,对旁人提不起半分兴致,更别提让她们怀自己的子嗣后代?。
    大约妻子珠玉在前,旁人在他眼里均成了庸脂俗粉罢。
    ……
    两人各有秘密,但对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怀以同?样的期待。江婉柔被层层保护起来,手头的事务分给了周氏和姚氏,她只拿个主意,动动嘴。翠珠连倒个水都怕累着她,平日大多躺着听戏,没人挑她的不是。
    皇帝龙颜大悦,此时也忘了之前对江婉柔的种种不满,抚掌大笑道,“君持,你那媳妇是个好的,赏!厚赏!”后来因为胎儿月份尚浅,怕惊扰孩子,遂做罢,不过还是让内侍来陆府走了一遭,口谕嘉许。

章节目录


替嫁多年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书屋只为原作者宁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宁夙并收藏替嫁多年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