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柔“不求上进”,生的儿子却?小小年?纪胸怀大志。淮翊生病的这?几天,江婉柔做主停了他的课业,可能是休养得好,也可能是读书心切,陆淮翊这?次好得很快,不消几日就恢复得活蹦乱跳。
    江婉柔与他约法三章,凡事量力而行?,不可太过勤勉,让自己劳累。江婉柔临近产期,肚子日渐滚圆,陆淮翊不敢让她操心,十分听?话。
    转眼?间到了七月末,骄阳似火炙热烤着大地,锦光院早早用上了冰鉴,一进房门,一股清凉之意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江婉柔慵懒地躺在窗边的梨花椅上,一身?肌肤如?雪,身?上裹了一层柔软的薄缎,外罩香色的轻盈纱衣,小臂半露,清透的碧玉手?镯套在雪白细腻的手?腕上,整个人如?同画中?仙子。
    “最近米价,涨得有些快。”
    她一页页翻着账本,因?为即将临盆,她把以前蓄的凤仙花汁长?甲绞了,五个指尖圆润饱满,指甲上透出淡淡的粉色,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她嘟囔道:“等生下来,还是把指甲蓄起?来为好。”
    “这?有何难?奴婢见库房里有许多精致华贵的护甲。”
    翠珠端着一碟颗粒饱满的葡萄进来,放在她手?边,同时抽走了江婉柔手?中?的账本。
    “夫人,您还说大公子呢,都快临盆了,还如?此劳累!”
    江婉柔笑道:“我不过看两眼?账本,有什么劳累的?”
    她自从把府中?诸事撒开手?后,一天天过得舒坦无比,翠珠和金桃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府中?各路名厨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操心,整个人养得唇红齿白,色如?春花。
    可神仙日子过久了,也觉得无聊。
    她管家五年?,府中?自有一套规矩,短短几个月也不会乱套,更何况她把权柄分给周氏和姚氏,有让她们二?人互相制衡之意。
    早晚要交还给她,两个弟妹倒也没?敢趁机作妖,锦光院的待遇甚至比她管家时还要好些。比如?前段日子宫中?赏下的花草,按照往年?,江婉柔往前院送两盆,二?房、三房各两盆,春晖堂、小佛堂各送一盆,剩下归锦光院的,也只剩两三盆。
    这?回两个妯娌彷佛约定好似的,都把各自的分例匀锦光院,七八盆鲜艳欲滴的名贵花种齐刷刷摆在窗外,引得五颜六色的蝴蝶翩跹飞舞,成了一大景致。
    当时翠珠好奇地问:“两位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江婉柔想了想,“兴许是赔罪吧。”
    周若彤身?上有着书香世家的清高,为人处世上实在欠缺,可能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觉得周妙音那事她办得不地道,又拉不下脸过来认错,只好用这?婉约的方式服软。
    姚金玉就比她精明?多了,三房也不无辜,看着二?房表衷心,她焉能落后?什么事都先紧着锦光院,江婉柔要看账本,立刻把账本送来,没?带半分犹豫。
    要不说皇商世家出来的姑娘,一笔一笔记得清晰明?了。原本江婉柔做好了准备,水至清则无鱼,陆府每月往来就是一大笔开支,管家权油水大,就算趁机捞点儿,她也不会说什么。
    谁知出乎意料,她看着账本,除了米价上涨得厉害,其他地方清清楚楚,没?有一丝猫腻。
    陆国公府人口众多,大房子嗣稀薄,二?房三房可是热闹,加上伺候的下人,里里外外加起?来三四百口人,一个月光吃饭就得花上百两银子。
    江婉柔问翠珠,“近来京中?可有大事发生?”
    翠珠想了想,摇摇头,“奴婢没?有听?说有什么稀罕事。”
    “今年?各地可有旱灾?”
    “回夫人,并无。”
    “那奇了怪了。”江婉柔把账本合上,吩咐道:“你得空去米行?问问,怎么米价上涨这?么多。”
    翠珠低头应诺,她没?心眼?儿,在江婉柔面前贯来有什么说什么,她疑惑道:“夫人,就几文钱,咱们公府又不是买不起?,管那么多作甚?”
    “你啊,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江婉柔点了一下她的发髻,缓道:“一斤上涨几文钱,十斤上涨几十文,百斤就是一两银子了,光我们府中?,一个月吃进去多少米,你算过没?有?”
    翠珠摸着脑袋,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不过不妨碍她崇拜地看着江婉柔:“夫人,您真厉害!”
    江婉柔苦笑一声,道:“这?算什么厉害,我只是过过苦日子,更懂民生多艰罢了。”
    米价上涨,只对穷苦人家有影响,即使姚金玉那么精明?的人也对此毫无所觉。她和翠珠想的一样:又不是吃不起?,涨得这?些拢共不如?她一根簪子矜贵。
    江婉柔虽生在公侯世家,但闺中?的日子实在清苦,秦氏刻毒,却?装得贤惠,她不会毒打?她或者在衣着上克扣她。小时候,她经常穿着华贵的衣衫,却?饿得整夜睡不着觉。
    如?今她时常恍惚,当年那个饥肠辘辘、满身冻疮的小姑娘,竟也过上了梦中?的好日子。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奴仆环绕。冬日有上好的炭火,夏日有用不完的冰鉴。她不同周氏或姚氏这?种娇养出来的姑娘,周氏嫌二?爷终日沉溺山水,不上进,姚氏嫌三爷风流多情?,妻妾成群。江婉柔从来没嫌弃过陆奉阴晴不定。她顶着那样的名声嫁进来,他至少给了她妻子的尊重,让她摆脱秦氏的阴影。
    这?些年?,随着陆奉平步青云,她的腰杆子也越来越直。她回侯府只看望丽姨娘,很少见秦氏,有时在宴会上偶尔遇见,她坐在上首,看着远
    处老了许多的嫡母,才?发觉她原来如?此渺小。
    她很珍惜自己现下的日子,她与陆奉夫妻五载,除了夫妻之情?,还有相濡以沫陪伴,有相敬如?宾的朋友之义,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平淡安稳,又忽然冒出个江婉雪。
    江婉柔眸色渐深,问翠珠,“城南那边……怎么样了?”
    “啊?”
    翠珠小脑袋里还想米价的事,骤然跳转话题,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啊!那边啊。”
    她瘪瘪嘴巴,道:“听?说还在闹呢,一直不消停。”
    江婉柔得知陆奉口中?的“故人之妻”是嫡姐,心中?正不得劲儿,又发现当初在陆奉房里找到的耳坠,竟是江婉雪的。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流水有没?有意她暂且不知,总之落花一定有情?。
    理智上,她知道两人如?今的身?份隔着天堑,江婉雪纯粹异想天开。
    情?感上,她很不开心。
    如?同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纯让她难受、恶心。
    因?为陆奉禁龙司指挥使的的“赫赫大名”,她以前很少为陆奉的后宅操心,即使有一两个为荣华富贵不要命的,她松松手?就解决了,那时她想的很简单,不能让别人动摇她在陆奉心中?的位置,不能让旁人威胁到淮翊。
    或许人心总是贪婪的,如?今不用为生存殚精竭虑,她想要的却?更多了。
    她不仅想要坐稳国公夫人的位置,她还想要陆奉的心。
    她看那些戏本,男欢女爱乃人之天性,有言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各中?滋味,妙不可言。
    她今年?才?二?十出头,经历过艰辛困苦,享受过荣华富贵,还没?有体会过情?爱的滋味。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不活个够本儿,岂不是亏了?
    她不容许有人觊觎她的东西。
    当日,短暂的思索后,江婉柔叫人打?磨了一对一模一样的耳坠,叫人送去城南小院,并让常安传话。
    “三姐姐原来那枚耳坠不好找,旧物而已,不足为重,丢了就丢了。”
    “刚好库房里有肖似的,我不喜欢,放在库房里也是吃灰,不如?借花献佛,送给姐姐,望三姐姐不要嫌弃。”
    不出江婉柔所料,以江婉雪高傲的性子,一眼?没?看就把装着耳坠的盒子摔了稀碎。两人曾经是姐妹,嫡庶有别,秦氏又那般苛待庶女,她们庶女在府中?的地位跟个丫鬟差不多,在嫡母和嫡姐跟前卑躬屈膝,没?有半分尊严。
    后来即使她高嫁给陆奉,江婉雪却?嫁入皇家,比她更尊贵。而且江婉雪曾是陆奉的未婚妻,当年?是她抛弃了他。
    庶妹捡了她不要的男人,江婉雪心中?是得意的,即使这?些年?陆奉权倾朝野,她也从未看得上江婉柔,她在她面前,总自以为高她一头,甚至酸酸地想:要不是当年?她放手?,哪儿轮得到江婉柔一个卑贱的庶女?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折腾再三、视如?珍宝的耳坠被江婉柔说“不足为重”、“丢了就丢了”,反手?把她不要的东西给她,对江婉雪这?种生来高傲的人来说,是奇耻大辱。
    听?说江婉雪那天把房里的瓷器全砸了,听?到她不高兴,江婉柔心里好受多了。
    总不能让她一个人膈应不是?
    当时她让翠珠跟着常安一起?去,翠珠回来时高兴地手?舞足蹈,看起?来比她本人都解气,又絮絮叨叨,在她耳旁出了许多主意,狠狠道:“呸!还王妃呢,那般不要脸皮,跟红楼的娼妇有何区别?”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夫人您可不能退缩,咱们这?样……再这?样……”
    她好笑地拍了下翠珠的脑袋,道:“好丫头,你知道吗,你这?种在戏文里,叫做‘狗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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