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柳月奴不对劲儿,江婉柔按捺不动,一来不知道柳月奴是敌是友,二来两人同行,全?仰仗身姿矫健的柳将军,她只得一面虚与委蛇,一边暗自观察。
    渐渐地,她发现?柳月奴除了?不按路线走,平日待她极好。柳将军除了?会骑马打仗,平日的洗衣烧水烧饭,一个不落。她不大爱笑?,轮廓凌厉,加上高挑矫健的身形,乍一看十分冷漠,但细细接触下来,她是个赤诚坦率的女子。
    她听过她的传言,言辞间有意避免谈到她的“阿姐”,柳月奴却没什么心眼儿,她稍微一套就明白了?八成。两人在一起生活日久,确定柳月奴不会伤害她,江婉柔才敢开口。
    果然,柳月奴眸光一怔,她别开脸,语气?僵硬道:“灶冷了?,我去?添点儿柴。”
    江婉柔扯住她的衣摆,柔声道:“不用,隔壁婶娘送了?几块馕饼和羊奶,够我们中午吃。”
    江婉柔生得太?美了?,体态丰腴,那一身雪白细滑的皮肉,显然没有受过塞外的风霜。柳月奴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她的心思很简单,这一村老?弱妇孺,加起来也打不过她,她有能力保护好她。
    江婉柔却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外出多以白纱遮面,对外宣称身子不好,体弱多病,四周邻里热心肠,受了?柳月奴的恩惠,零零碎碎给她们送东西。
    柳月奴抿着薄唇,低声道:“我去?晾衣裳。”
    “不用,我晾过了?。”
    饭是柳月奴做的,衣服是人家浆洗的,江婉柔现?在不是奴仆成群的王妃,她也不甘心做一个只会吃喝的累赘。
    她把柳月奴猎来的兽皮挂在篷壁上,让她们的帐篷更加保暖;把剩下的牛羊肉切成小块,撒上细细的盐,挂在通风口风干,储存过冬的粮食。尽管身在语言不通的异邦,她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舒服。
    柳月奴却想把自己的柔姐姐好好养起来,她轻皱眉目,道:“柔姐姐,等我回来晾就行,你怎么能做这个?”
    “我有手脚,有什么做不得的。”
    江婉柔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也不是生来就是王妃,你不必把我捧到天上。”
    柳月奴待人好的方?式很质朴,她自己不重口腹之欲,也不爱穿着打扮,她帐中的美人们却个个绫罗绸缎,穿金戴银。江婉柔原先就锦衣玉食,这一路奔波,柳月奴总觉得委屈了?她
    。
    江婉柔察觉到这一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真的待她很好,她却不得不戳穿这副平和的假象。
    她狠了?狠心,道:“阿妹,斯人已逝,我若有你这样?一个好阿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这句话?和阿姐临终交代她的一模一样?,柳月奴心中大恸。阿姐死后,她浑浑噩噩,用那些?容貌相似的女子来麻痹自己,直到遇到了?江婉柔。
    她会拍着她的背给她唱歌谣,她会给她盖被子,她会温柔地抚摸她的手,叫她爱惜自己。
    父亲恨她不是男儿身,母亲厌恶她身上的突厥血脉,从小到大,只有阿姐喜欢她。王妃和阿姐一样?温柔,一样?待她好,她为?什么不能是她的!
    柳月奴不能接受,她烦躁地握紧拳头,自欺欺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开口,江婉柔不喜欢拖泥带水,她看着柳月奴,声音温柔又坚定。
    “你知道的,阿妹,你是个聪明姑娘。”
    能迅速组起一支颇具规模的起义军,能让凌霄冒险招安,又安然无恙地把她从守备重重的敌营救走,如?今生活安稳平静,柳月奴绝不只是个空有蛮力的粗人。
    她只是不愿意醒来罢了?。
    “我不是她,我在你心中永远不能代替她。可是阿妹啊——”
    江婉柔轻轻握住她的手,“尽管我是个假姐姐,一路走来,我是真心把你当成妹妹。”
    “她不愿意见你如?此,我同样?不想你沉浸在过去?。”
    柳月奴的身体紧紧绷着,她身形高挑,一双幽蓝的凤目凌厉无比。江婉柔却不害怕,她温柔地看着她,两人久久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柳月奴狼狈地错开视线,狠狠道:“你休想抛弃我!”
    江婉柔笑?了?,“没有抛弃你,只是我是齐人,不习惯这里的水土,总要回到齐朝的土地。”
    她在此耍了?个心眼,柳月奴的母亲是被抢到突厥的,她一生都过得不幸。
    果然,柳月奴的神色微微松动,她的眸光暗淡,闷声道:“你就是想着那个王爷对不对!”
    那个齐王有什么好,长得又高又壮,凶狠残暴,还不如?那个姓裴的小白脸!
    呸,不行,柔姐姐还是跟着她最稳妥。
    柳月奴在心里阴暗地来回比较,江婉柔大方?回道:“他是我的夫君,我当然想他。”
    一路颠沛流离,尽管柳月奴不曾让她受丝毫委屈,但又如?何比得上陆奉?不管身处何方?,只要他在身边,她好像有了?主心骨,什么都不怕。
    她扯了?扯柳月奴的衣袖,柔柔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阿妹,你带我回卫城吧,我们的情谊不会变,你永远是我的好阿妹。”
    她的眼眸乌黑发亮,柳月奴抵挡不住这样?的眸光,她沉默许久,道:“外面正在打仗,很危险。”
    “再等等罢。”
    江婉柔心中失望,却也有所预料,这姑娘执拗,她原本也没打算一次说服她,这次是个很好的开头,徐徐图之。
    她会慢慢开导,给她时?间想开。
    两人沉默着吃了?午膳,柳月奴也许不想面对她,膳后找了?个借口出门。江婉柔没有阻止,她细致地给她系上羊毛披帛,叮嘱道:“记得天黑前回来。”
    这里民风淳朴,江婉柔倒不担心安全?,柳月奴说的“打仗”她只当是托词。临近傍晚,风忽然大了?起来。村口的木风车飞速旋转,呼呼啦啦,传来一丝不祥的气?息。
    江婉柔起身,用砖头压紧帐篷的边边角角,正在固定门帘时?,听见外头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嘈杂声如?潮水般涌上来,“哒哒”地由远及近,似有人夺命狂奔,其间夹杂着呼喊,她听不懂,只觉得慌乱至极。
    很快,凛冽的风声混着沉闷的马蹄声,“轰隆隆”似重锤砸在地上,震得江婉柔心中发慌,她悄悄掀起一个缝隙,外头乱成一团。男人们抄起长刀,女人抱着孩子,拎着包袱匆匆出逃。她看见了?今早给她们送羊奶的邻家婶娘,还有总蹦蹦跳跳找她梳头的小姑娘,她泪流满面,乌黑眼睛里尽是惊慌。
    尽管听不懂他们的话?,江婉柔知道,有人打过来了?!
    她急匆匆在枕头下找到一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紧紧攥着刀柄。此时?柳月奴不在,江婉柔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是追兵,村民应该把她们这两个“外来户”供出去?,捉拿她们两人即可,用不着搞这么大阵仗,莫非,打过来的是齐军?
    风声、马蹄声、脚步声和孩子女人的哭泣声混成一团,江婉柔脸色苍白,心中迅速思忖:到底是追兵还是齐军?他们认得她吗?她这样?的身板儿,是冒险跑出去?搏一搏,还是等柳月奴回来……
    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猛地,帐帘被一把利刃劈开,柳月奴风尘仆仆过来,她发丝凌乱,一把拉过江婉柔,冷声道:“我们走。”
    她的身姿挺拔矫健,即使只是个女人,却为?江婉柔挡住了?拥挤的人群,不让旁人沾染她半分。柳月奴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她拉着江婉柔往人群相反的地方?跑,江婉柔跟不上她的步调,气?喘吁吁时?终于看到了?一匹骏马,她长臂一伸,揽住江婉柔的柔软的腰肢,稳稳落在马背上。
    柳月奴双腿夹紧马腹,马儿扬起蹄嘶鸣,如?离弦之箭,两人的发丝在风中飞舞。风中裹挟着硝烟的味道,营帐被砍得七零八落,不远处似有火光,烈火吞噬着残布与木架,噼里啪啦作响。
    越走,江婉柔看到的尸体越多,粗壮的汉子瞪大双眼,空洞无神,脖颈被利刃豁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汩汩涌出;干瘦的老?人满脸惊恐,胸腹间插着数支羽箭,身子蜷缩,双手还徒劳地抓着箭杆,似想拔出来。
    女人护着孩子的尸首,哭声早哑成了?气?声。泪与血混在一起,放眼望去?,尸山血海层层堆叠,层层血腥翻涌。
    江婉柔的脸色煞白,这些?人是突厥人,可除了?长相说话?不同,他们也只是普通的百姓。他们当中兴许有人给她送过柴禾,有人给她送过羊肉,有人在早晨对她笑?过,现?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死不瞑目。
    浓烈血腥味儿让她想吐,但她不能给柳月奴添乱。四周有很多穿着铠甲的士兵,江婉柔此时?无力分辨是齐军还是突厥人,他们手握刺刀,犹如?恶鬼,刀尖上的血红的刺眼,她快喘不过气?了?。
    柳月奴一边护着她,一边握紧缰绳,忽然,一支凌厉的箭羽袭来,身下的马儿发出惨然嘶鸣,柳月奴脸色大变,以肘撑地,用身体护着江婉柔,两人一同滚落下来。
    江婉柔惶惶然,扭头往后看,一片血色火光中,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缓缓朝她走来。
    是陆奉!
    江婉柔惊魂未定,不知是不是在做梦,陆奉他……变了?好多,高挺的眉骨上疤痕狰狞,寒目充红,脸色阴沉,整个人笼罩着一层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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