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过后,周长城开始上班,万云则是正式和潘老太开始了门口菜地“开荒”的工作。
    果然在万云开始割杂草,挖草根的时候,有几个不上班的大姐大姨过来指指点点,大概是想上去阻止万云,但潘老太在边上像个黑金刚一样镇着,谁上来就要把人“劝走”。
    所幸的是这片地够至少五家人分,潘老太和万云占了不大不小的一块,另外三家人听说潘老太已经去房管和后勤打过招呼,都赶紧拿了锄头过来占地方。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一个下午,万云屋子门口的那块杂草荒地就完全被拔除,分了地垄,块垒分明,潘老太和万云的则是连在一起,不大不小的两块地,浇水沤肥施菜种,全由万云打理。
    潘老太果然从家里拿了十几包菜种子过来,万云都惊呆了,有好多品类她都不认识,潘老太如数家珍,一个根本不种菜的老太太竟然有这么惊人的收藏。
    “你想种什么就种,都给你。”潘老太一脸期盼地看着已经浇透的地面,恨不得今天就能吃上新鲜的油炸茄子。
    万云也没客气,辣椒和姜葱蒜是一定要种的,其他的青菜茄子豆角都适当种了些。
    “等豆角和丝瓜都抽丝儿了,我去河边砍点小黄竹来搭架子。”万云头上顶着报纸叠的帽子,干了整日的活儿,一身是汗。
    有邻居见万云能干,都请她帮忙,生怕抢不赢这块地,到下班时间就被其他人分了,万云也不推辞,凭着与人交好的相处原则,提起锄头就开干,倒是积了几分近邻好感。
    连着几日,潘老太都对她们合种的这块地热情高涨,仿佛不错眼地盯着,这青菜绿苗马上就长出来,不管万云周长城两口子在不在家,天天坐在万云家门口唠嗑,顺便还带着几个与她关系好的老伙计。
    万云则是上山去砍了两担柴,用砍柴刀砍成细细的一段,全都堆积在外墙屋檐地下的小空地上。
    潘老太见万云肩上的扁担都压弯了,可见那两担子柴有多重,咋舌道:“小万,你也太能干了!”
    万云擦汗,揉了揉肩膀,这都是在家做惯了的活计,现在还做少了呢。
    周长城回来见到墙角堆了这么多木柴也震惊了一下,心疼地给妻子揉揉手臂和肩膀,说好等他休息的时候,再一起去。
    “看,我还捡了蘑菇!”万云献宝似的拿出在山上捡的一兜子蘑菇,“现在山上还有竹笋,但有附近的村民看着,我就不敢拔,不然我们炒个笋片吃也是好的。”
    周长城洗干净这一兜子雨后长出来的新鲜菇子,晚上煮了个汤,加一个煎蛋,分两半,放一点新买的小虾米提味儿,做个汤米粉,就着在食堂打回来的肉菜,吃得香喷喷,晚上再和小云搂在一起美滋滋地睡觉。
    夫妻俩儿就这样在家具厂的筒子楼里过起了简单而平静的小日子。
    种好了菜,下了两日小雨,万云担心菜种子被淹了,又给铺上了报纸和稻草,每天都去看看瞧瞧,就连一直说不沾手的潘老太都去帮忙干活,好在今年五月的雨没有下大,过两日又天晴了。
    彻底放晴后,万云趁着日头烈的那天把买的两斤红瓜子洗干净了,放了油盐和其他大料一起进去煮,持续不断搅拌,为了煮这两斤瓜子,前几天刚挑回来的柴火用得快,不一会儿锅里就传出一阵五香的味道。
    是这个味儿,万云闻了闻,捏了一个嗑开,继续搅。
    这个煮瓜子的方法还是跟一个四川的知青学的,那知青大哥给同一组的队员们各分了十来颗瓜子,大家吃得意犹未尽,知青大哥也感慨,太少了,要是在家里,一家人抓一袋子吃那才过瘾,还顺嘴讲了几声怎么做,万云在一旁就记住了。
    等把锅里的水煮得差不多了,万云才在用藤条编的圆簸箕上铺了好几层报纸,把冒着五香热气的红瓜子平铺在报纸上,一点点推平,太阳好,多晒一阵,晒得干透了,就能收起来吃了。
    “小万!”潘老太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嗓门大大的,看了地上一堆瓜子,“你在煮什么好吃的?”
    筒子楼里谁家有好吃的都瞒不过这老太太!
    隔老远她就闻到味道了!
    万云正蹲着,扒拉着瓜子,一个个分开,不让它们粘在一起:“红瓜子,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我试试!”潘老太立马蹲下,不顾瓜子刚从滚烫的热水里捞出来,炙手又湿滑,连着磕了好几个,瓜子壳吐出,停不下来,“好吃!”
    万云有点不是太高兴,这瓜子七毛钱一斤,她刚煮好,城哥都没吃过呢,就不出声。
    好在潘老太没有继续吃,而是说:“小万,我不白吃你的,等弄好了,你给我留一碗,我给你三毛钱!”
    三毛钱!万云立马就心动了!
    “行啊,现在出太阳了,我估计明天就能晒好了。”万云换上一张笑脸。
    潘老太也不管万云的脸色变幻,嘟囔道:“还要等到明天呐!”一副好可惜,完全等不及的样子。
    这潘老太,简直了!
    潘老太有四个孩子,大儿子在省里,二儿子和女儿在市里,小儿子在平水县,都是有收入的职工的家庭,她和老伴儿潘老头跟着小儿子留在老家,儿子儿媳们根本不缺她吃喝,怎么就那么馋呢?平时见到有什么东西都上前去捞一把,虽然她后面也会给人拿回点东西来,就是让人觉得有些没分寸感。
    不过万云现在被“三毛钱”三个字给糊住了耳朵,来到县里,没有工作,手里的钱只进不出,她都愁好几天了,潘老太一开口,满口答应:“别着急,等干透了才好吃,你揣兜里都行。”
    潘老太这才喜笑颜开:“等吃完,我再来和你买。”
    再来买?万云心头一跳,手上不停地摸着这些煮过后更显饱满的瓜子,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却又一下没抓住,只能让它飞快溜走。
    潘老太说完这些话又跑了,来的匆匆,去的匆匆。
    万云都没来得及叫住她,过了会儿,潘老太竟又带了两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过来,瞧着衣服整洁,头发一丝不苟,看来是跟潘老太一样有儿女孝敬的人,她们尝了尝瓜子,也觉得不错,说好明天再过来。
    到了晚上,周长城回到家,天色已经渐黑,跟万云一起做饭,吃了饭。
    万云和他商量,想出去做河道工:“下午街道的人发的通知,说是县里每年都要组织人去清理河道淤堵,以免夏季发大水,水浸街把房子给泡了。”
    “一天一块钱,包中午一顿饭,可以干十五天。”
    万云和筒子楼不上班的人都去打听清楚了,不少没正式工的青壮年,立马就报名了,生怕落后于人,就少了这个进项。
    之所有没有立即报名,是因为平水县河道多且杂,每年赶在六七月前要把河道清理干净,以免夏汛时积压大水,这次招募的人数多,还没报满,明天再去也来得及,万云想和周长城商量之后再决定,他们两个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就是吃饭喝水都要和对方说一声。
    周长城舍不得万云去做挑石工,揽住她的肩,那么弱小,不够他一个巴掌大:“原来魏嫂子也去做过,被分到挑石头和泥土,太累了,才做一天,肩膀就发红出血了,陆师哥就没让她再去。”
    万云想说,她其实挺能扛的,一百斤的谷子也担得起来,但是周长城怕自己吃苦受罪,又觉得甜津津的,结了婚,她就有人心疼了。
    “那我天天在家也实在闲得慌,总得找点事情做。”万云依偎在他胸前,略略蹙眉。
    周长城一个月有五十块钱,光是房租水电就去了二十,剩下三十要两个人花销,有些东西还要票,若不是还能在电机厂打个肉菜,他们一个月也难见荤腥。
    自跟罗师傅租房子的那天起,万云就去街道给自己登记了无业人员,希望有什么临时的工作能介绍给她,但是万云看着那本无业人员登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地址,加上她家有周长城这个工人,还有一份收入,就觉得轮到她的希望渺茫。
    乡镇来的农民,回乡的知青,落榜的高中生,小小的平水县并没有办法提供这么多的工作岗位,大家跟苍蝇盯着生肉一样,为了活命,有点挣钱生存的机会,都往前凑,也没什么好挑的。
    周长城捏了捏万云的手,没有和她说电机厂的人最近闲得只能在车间打牌聊天的事儿。
    电机厂的绩效在变差,五一节过后还有一些零碎的小订单,要用到的人不多,近两千人的大厂,职工照常上班,可每个人都无事可做,为了省电费,机器关闭,大家聚在车间就只能磕牙花。
    这不是个好现象,上一回这么过这种清闲日子的还是火柴厂的职工,没多久就发不出工资了,现在火柴厂是倒闭的状态,就剩个空厂子,原来几百号人哭也哭过,闹也闹过,但厂子大厦倾倒,谁也无力回天,只能各自找出路去了。
    电机厂现在还是武厂长和领导们在硬撑着,到处拉关系拉单子,如果他们一直不开工,或者只有零散的小订单,是很容易步火柴厂后尘的。
    六七十年代和前几年,电机厂的岗位可以让家人顶替,现在若是老职工退休了,则是给一笔钱安抚,空出来的岗位就不填新人进来了,到了年纪要退休的人就死磨硬磨不肯办退休手续,不是到领导办公室求情说项,就是到人事科办公室堵人讲政策,一时间人事科倒是比生产车间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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