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万云不太愿意回首看这一年的自己和周长城,不论是夫妻关系还是个人成长,里面充满都了彷徨、凄然、高昂、空虚、激动、悲伤、混乱、脆弱和无尽的争执,这些复杂的情绪中,唯独少了甜蜜和欢欣。
    满是破绽的人生,令他们两人都面对得很艰难,不由自主想逃避。
    “阿云,上回你跟我说,让我去找个地方做生意,真是为难死我了。”万雪在市委大院楼下的公共电话亭给妹妹去电,“不过我跟你姐夫商量过了,为难死也得去干。他说暂时没办法给我找到单位,下半年甜甜要幼儿园了,我总不能老在家里。”
    其实孙家宁是怕万雪闲在家,整个人胡思乱想,弄得夫妻吵架,又重复他们刚结婚时的问题,现在搬到了市里,还是在单位的大院里,更要注意影响,也不敢像在县里那样,放开了说话,就是与邻居交往,一些带有倾向性的情绪和立场,都不能表露出来。
    这小半年来,万雪其实过得有些束手束脚,空空荡荡的。
    自从老婆孩子来了市里,孙家宁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全力以赴自己的工作,打拼事业,想着一定要把职级再往上抬一抬,跟着潘仲维走到底,拼一把,往后甜甜不论是读书或是做其他事,至少他这个当爸爸的能给孩子一点支撑和后盾。
    本以为万雪一心想进单位,不会听妹妹的建议,没想到她听进去了,顺着万云的话,她日日出门去看地方,还把自己的见闻写下来,晚上回到家和孙家宁商量分析,再给妹妹写信,家里只有万云一人正儿八经地做过生意,自然想要她的意见。
    孙家宁不想万雪离家太远,后头还要接送甜甜上下学,万雪也认同,大概是因为上一份工作的缘故,她对学校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市委大院旁边就有间中学,中学后头又连着小学,机关幼儿园也在三条街外,万雪放掉万云提出卖衣服或卖吃食的意见,想租个门面儿,卖点学生们日常要用的东西。
    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金贵,家长们看得严,万雪不想在学校附近卖吃的,吃坏肚子了,事情可大可小,她自己也是妈妈,对这方面的忧虑要多一些。
    万雪开店,是老调重弹的事情,姐妹俩儿都不知道说过几回了,万云在电话这头,有点心不在焉,近来令她分心的事情多,一件接一件,没完没了的,对万雪的事自然也就没有之前上心了。
    “是吗?有什么想法了吗?”万云翻着手上的笔记本,问她。
    万雪就说了自己想卖文具用品、小孩儿书包,还有一些女孩子用的头绳发夹,说:“要是寒暑假没有学生了,我就把店门一关,回家陪甜甜。”
    既要这个,又要那个,听到姐姐的话,万云笑出了声音,把笔记本推到旁边,手上转动着一支黑色水笔,她姐什么都还没干,想得倒挺美,开了店,哪是她想关就能关的?前期投入就会让她珍惜来之不易的生财机会,不过这些都是后事,店子得先支起来才行,就问她姐:“我能帮什么忙吗?”
    万雪其实有些不太习惯万云在这些事上的单刀直入,她这个妹妹现在做事总是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嗯啊”了两声,说还没想清楚,位置还没定下来呢。确实是没想清楚,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张罗生路,不过囊中羞涩是一定的,万云也知道这一点,可万云现在也缺钱,就始终不开腔。
    看妹妹似乎不想提钱的样子,万雪也没好意思开口,而是说起万风来:“阿风那个技校,上半年就读完了,他们学校的老师在安排下半年实习的事,是到市里的公共汽车公司做检修工,如果表现好的话就可以留下,也是正经单位了。他们实习还挺好,包吃住,给二十五块钱工资,够他一个人用了。”
    “好啊,总算长大了!”万云有点庆幸,现在小弟毕业了,她和姐姐都不必再从手里拿钱出来供万风读书生活,尽管钱也不算多,但也省下一点余粮,“他现在还跟你和姐夫顶嘴吗?”
    “现在少了,知道事情艰难了。”说到这个,万雪就略得意,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万风就是很典型的例子,让他自己在外头跟别人相处两年,看看社会险恶,就知道姐姐姐夫对他多用心了。
    “那就好。”万云其实也高兴,但声调总是淡淡的。
    万雪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就是最近忙,事情做得慢,心里着急。”万云没有跟万雪说自己在找铺位开餐馆的事,千头万绪的,说了万雪也帮不上什么,她姐自己都一堆事儿,徒增她啰嗦担心。
    姐妹两个互通消息,说了会儿话,就挂断了电话。
    万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上面写着她跟袁东海这几天在工业大道附近看的一些铺面信息。
    其中地段、面积、签约条件、价格、人流量判断,还有距工业园的平均距离,走路要多久,骑车要多久,都一一备注了。
    虽然还没有找到时机和周长城说自己想找店面来做餐饮,但是她想把这些条件都整合一下,最后再和城哥讲,免得他忙工作之余,还要忧心自己的事。
    万云已经初步决定要和袁东海合伙做生意,所以每次卖完盒饭之后,就骑着三轮车,载着袁东海,带着目的在工业大道这五里路上到处逛,逛完后,又根据自己卖盒饭的经验,把这些资料记下来,商量着怎么出钱,怎么做装修。
    但这些东西目前来说都暂时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前面的卫生许可证、经营证件,还有食品流动许可证等等,但凡是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的证件,万云都要想办法去解决,所以改变自己的环境,去实现目标,从一开头,对她来讲就是一个坎儿。
    而袁东海是根本不管这些事的,他脑子简单,一听到这个那个证,立即举起双手投降,说自己脑子糊涂,掏出身份证和暂住证,只有这两张纸,而且还特别赖皮,说自己把全副身家一万块钱拿出来,全压上,其余出力的地方,任由万云差遣,只求万云给口饭吃就行。
    袁东海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弄得万云压力很大,她也没有经验,也是要顶硬上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云虽然觉得困难很多很烦,可也没有退缩,而且跑了一遍这些流程,下回再来就有经验了,她愿意挑战,刚开始卖盒饭的时候,阻力不也很大吗?这几年不也一步步走过来了吗?所以万云坚信自己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的话,是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克服的。
    这一阵,万云跟朋友袁东海走近了,反而跟丈夫周长城疏远了。
    那日,中午卖完盒饭的时候,万云也没有从外资工业园后门出去,而是接上袁东海就赶紧跑,她想多找几家合适的铺面,以供选择。
    有好几次,肥伦看到他们两人坐着车就跑了,跟赶着去抢粮食似的,招呼都不打了,转头还跟周长城提了这件事。刚开始,周长城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已经有几个月的中午都没有出去陪万云卖盒饭了,而且这几日的晚上,总看到万云拿着本笔记本在写什么,可能是给她姐写信,他也累,就没多问。
    有一回,周长城刚跟厂里的同事争完一个对接的问题,气闷地从昌江精密出来,抬头看钟,还有点时间,小云应该还没走,想出去见见她,就瞧见万云手快脚快地把装盒饭的那几个桶放好,袁东海在后面一跃而上,坐在车后,兴致勃勃和万云说着话,比手画脚的,小云侧着头,满脸的兴奋笑容,看两人的脸色似乎要去哪里。他有一瞬间的不爽,但也明白,光天化日的,万云和袁东海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实在没有理由去感到嫉妒或介意,三轮车已走远,他牢骚也发不出,又只好折身往厂里走回去。
    而他跟葛宝生去东莞的那个兼职,在这个月已经到第三回 了,时间和车子这些,宝生哥都约好了。前两回都很顺利,并且拿到了钱,周长城又花了一千块去报了个英语学习班,正式从二十四个字母开始学起,学完了还要考试,听说读写都少不了,一说到要考试就头大。
    上第一节 课的时候,周长城刚下班,满心满身的疲惫,坐上公交车,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只在公交站边上买了两个包子,就急匆匆往语言夜校奔去。教室里早已经坐满了人,乌央乌央大多都是女的,极少男人,加上他个子高,又无认识的人,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听着老师在上面教abc,他在后排跟个念经的和尚一样有口无心跟着念,脑子打结,恨透了洋文!
    能学习到新知识,自然是能满足好奇心,会产生一种新奇的收获感,可周长城始终排斥,过来读书,像是被迫卖身,况且他还得带着梁志聪的那本中英文字典,因此前两节课他都上得有些无精打采。
    今年以来,最让他开心放松的,就是跟葛宝生一起到东莞去做兼职。
    东莞厂的这个厂长和普通职工都对他很敬重,张口周工,闭口周工,那种发自内心的欣赏是装不出来的。
    说起来真有些不光彩,不光彩中还带着自卑,周长城在不如自己自己的人堆里找到了一点自信,他也明白这是饮鸩止渴,并不是一种正确去面对自己失落和痛苦的方法。
    可出路在何方?如何能自我融洽?周长城需得苦苦追寻。
    这一次为了节省车费,葛宝生带着周长城上了一辆小货车,这货车司机是葛宝生在一个袜子厂认识的,因为司机头发常年染着个黄头,大家都叫他黄毛鸡,平常黄毛就开着一辆四处响的小皮卡货车,跑跑广州和周边的城市,给厂里拉拉丝线,送送货,对周围的路线也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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