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城和万云夫妇赶到医院急诊门口去的时候,抓着路过的护士就问是否有个叫桂春生的中年男人被送了过来,是救护车从报社接过来的。
    他们打听的时候,就有两个男人从后头走过来问:“哎,你们是桂主任的亲戚吗?”
    周长城和万云回头,急得口干舌燥:“是是是!”
    “我们是桂主任报社的同事,他晕倒时,是我们送他过来的。”戴眼镜的男人说,又指着旁边平头的同事介绍,“我叫安国,这是我同事阿蒋。”
    “两位,大恩不言谢!”周长城对面前两个略微有些面熟的男人拱手,急着问,“桂老师怎么样了?”
    “还在急救室,医生刚刚说打过针了,血压很高,有点低烧,吃过药,还在半昏迷的状态,要观察。”说话的是阿蒋,“进医院了,桂主任估计要受点罪,不过医生说送来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到中风的程度,只是过两天等他好点了,还要再检查一下心脏。”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万云这才想起,眼前的两个男人,就是他们刚到广州时,在楼梯口处说桂老师小话的那两人,没想到还在桂老师手底下待着,也有好几年了,不过现在不是扯前尘往事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扯的。
    看到周长城和万云来了,送桂春生来医院的阿蒋和安国也算是放下一桩大心事,刚刚桂主任捂着心脏晕倒,打碎了桌上的杯子,吓得他们魂都没了,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人从三楼办公室背下来,上了叫来的救护车。
    初夏的天气,这两个男人出了一身汗,总算见着桂主任亲戚了,来了就好,不然他们两个作为下属,在这里好多事情实在不好做主。
    周长城和万云得知桂老师的情况大体上还算稳定,那颗心放回肚子里,这才有功夫感谢面前的两人。
    安国和阿蒋看样子也没有特别要邀功的意思,互相看一眼,由安国先开口说:“不过,桂主任前头还有些费用要结,住院先交押金,病房那头,你们看是...?”
    喔,这个,周长城立即反应过来:“好,我跟你们一起去,在哪里缴费?”
    安国一听,立马带周长城去收费窗口,让万云和阿蒋在观察室的门口等着,以防医生出来叮嘱医嘱。
    周长城从兜里拿出带来的所有钱,把救护车和急救的钱付了,还有一些是安国他们代付的,也都还了。
    收费员手上快速写单,头也不抬,对周长城说:“这个病人从抢救室出来后,今晚就住在后面那栋大病房里,目前还有两个空床位,你们要陪护吗?”
    周长城想了想问:“有没有人少些的病房?”他记得以前桂老师都是尽量找单人间或双人间的,桂老师喜欢安静,他不一定会愿意去大病房。
    那收费员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家属,提醒道:“二人间的病房是有,但收费高。”也是他们幸运,如果遇上病人多的时候,这种双人间或单人间的病房都是优先高干和有关系的人,有空余才能给到桂春生。
    周长城看了收费员递过来的价格单子,还给她,说:“劳烦你帮我安排一间二人间的,”又把手里的钱递过去,“剩余的押金,今晚我过来交齐。”
    不单只收费员,就是安国都多看了周长城一眼,这亲戚对老桂也够大方的。
    周长城不是要摆大款,只是单纯认为桂老师这人在衣食住行上是颇有些个性的,他享受惯了,就是住了几年的牛棚,也没有把他这种习惯给改掉,何况病中若是对病房不满意,还得换地方,太折腾病人了。从前周长城照顾过生病的周远峰,知道生病的人性情不容易哄,有点不顺利的地方,立即就能闹起来,他这也是防患于未然,现如今他们也能多少回报一点桂春生了。
    万云在急诊那头等着周长城和安国回来后,忽然问了一句:“除了我们,你们报社还给谁打电话了吗?”
    阿蒋摇头,说:“我不太清楚,送桂主任上救护车之前,我只记得,当时另一个同事着急忙慌去翻他的电话本,第一页就写着是周长城的号码,下头还有一行字,说是如果自己有事就打这个号码。其他就没有了。”
    听完,周长城和万云对视一眼,那就是裘阿姨也没有通知。
    “我现在就去给裘阿姨打电话。”万云轻声和周长城说。
    但偏偏现在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裘松龄不在办公室,她办公室接电话的下属说是出去吃饭了,让万云留言。
    万云说:“麻烦你和她讲,桂老师有突发情况被送进医院了,请她今天有空来医院一趟。”说完又把医院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对方,“让她直接来急诊门口就行,周长城和万云会在这儿等她。”
    “好,等裘小姐回来,我马上和她讲。”电话那头的女下属收了线。
    趁着万云去打电话,周长城问眼前的两个男人:“听两位说,是桂老师情绪激动引发的血压高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平日里桂老师是有脾气,但这两年生活越来越趋于平静,很少有这样大动肝火的时候。
    此时刚好万云也小跑回来了,听到他们在说桂老师一大早就晕倒的事,开腔时就带了点先入为主的不客气:“是报社和工作上有什么事,刺激到他了吗?”
    不然她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
    “不不不!不是我们工作上的事。”阿蒋连连摆手,和安国面面相觑,两人脸上都有种窥见别人隐私的尴尬,对万云的态度也来不及计较了。
    安国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真纸,递给周长城和万云,不好意思说道:“我们在送桂主任来的时候,他手上就攥着这张纸。我和阿蒋...也看了两眼。”又赶紧换话题,“你们看看,纸上面提到的名字,你们认不认识?”
    周长城和万云疑惑地接过来,快速地扫了一眼,上头只有几段文字,但字字沉重。
    “爸爸:
    三月份,世明与友人在加拿大冒险爬山途中,失去踪迹七日,迷失在山野中,后发现身体失温而亡。
    经热心华人和警察的帮助,已找到弟弟尸体,并于当地时间四月十号在蒙特雷火化。二叔和堂弟世坤已从加州飞往蒙特雷,本月下旬会将其骨灰送返香港,计划葬于背山面海的将军澳永远坟场。
    世明自幼喜爱山水,青年时期又酷爱野外徒步,希望他会喜欢这个地方。
    闻此噩耗,妈妈已经几日吃不下饭,双眼哭肿,无法站立,视物不清,只以粥水吊命。但请勿担心,淑薇与孩子们在旁照看,愿天父怜悯,恳求她仍有求生之心。
    爸爸,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您,事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五内俱焚,措手不及。
    新加坡清姑处,我亦致电,她与姑父将携表妹返港,送世明一程。
    爸爸,弟弟已逝,请您千万保重自己,你我均要节哀。
    愿世明安息。
    儿世基敬上”
    “另,附上二叔为其在《华人早报》刊登的讣告一则。”
    不过讣告并没有在这张纸上,想是遗落在桂老师办公室了。
    上头那些墨黑的字,让周长城和万云的心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抓住,拧紧。
    桂世基和桂世明,是桂老师的两个儿子,他们夫妻只听过名字,没有看过照片,也没有见过真人,桂老师不怎么提起在港的家人,实在是陌生,但隔着白纸和重重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哀恸。
    安国和阿蒋两人自然也是感知到了周长城万云身上逐渐加大的沉重,都说:“既然你们来了,我们就放心了,桂主任就交给二位了。今天还是工作日,我们也得回去上班。等过几天,桂主任身体状况稳定一些,我们报社的领导和同事都会派人过来看望的。”
    周长城和万云收好那张纸,对着安国和阿蒋两人谢了又谢,说等闲下来定要请他们吃饭。
    “不用,不用,太客气了!都是应该做的!”安国和阿蒋边退边摆手,忙忙拒绝。
    等这两人走后,周长城和万云才互相扶持着对方,找个木头椅子坐下,双双沉默,再看一遍纸上的字,又看了眼急诊室里还在观察身体状况的桂老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实在不知要说什么。
    裘松龄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桂春生还出来,她在急诊门口找到弯腰塌背的周长城和万云,蹬着高跟鞋快步走过去,厉声问:“阿桂是什么情况?”
    恰好有个负责急救的医生路过,周长城认出了,拉住他,问桂老师身体观察得如何了。
    那医生和早上的安国转述的话一样:“该病人还没有完全脱离观察期,目前看是没有脑出血,但是心律很快,也有不齐的情况,应该是受了较大的刺激。专心在医院住几天,好好检查一下,该吃药吃药,该休养休养。饮食清淡,更不要和他吵架,避免引起情绪波动。”
    “好,多谢医生。”
    这些话从穿白大褂的医生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何,就是比安国的转述要更为令人安心。
    留得命在,就还有希望。
    “什么刺激?”等医生走开后,裘松龄又折身问周长城和万云,“你们知道什么原因吗?”
    周长城从裤兜里掏出那张折成四方形的纸,递给裘松龄。
    裘松龄此时已经没有平日的优雅放松,眉头紧皱,脸上纹路略深,终究是看得出年纪了,越看传真纸上头的字,她的脸色越重,最后甚至有些发白,万云赶紧搀扶了上去。
    裘松龄把一部分身体重量压在万云的身侧,把纸递给周长城,吞了吞口水,似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手指无力地指了指面前的木椅子,示意万云扶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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