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彩霞一早就和万云讲,如果今年还去摆年货摊的话,她是不去的,胡小彬什么时候放假,她就什么时候放假,就算多一个月工资她也不乐意去,太累了,人多时还提心吊胆的,在外头打工一年多,什么滋味儿也尝够了,她想早点回到她姐林彩虹那儿去。
    到了年底就租个摊子卖年货这件事儿,似乎是这几年万云和周长城赚钱的传统,但今年他们都没提,反而是被林彩霞给先提出来了。
    万云回去和周长城商量后,再摸摸桂老师之前给他们留下的二十万——存折,广州蟑螂虫子多,他们担心把钱放在抽屉里,被虫子咬烂了,实实在在地抱着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就全数存到银行去了,暂时还没有动过——或许是因为餐馆生意好起来,又或许是因为这二十万的心理防线,最后两口子决定今年休息,不去卖年货了,去年那一趟可把他们夫妻俩儿折腾得够呛。
    “其实去年认识的叶小芝和莫阿球人也挺好的,当初留了电话,一直没联系,过阵子闲下来,倒是可以问问他们年底在哪儿发财。”万云提起去年底一起认识的朋友。
    “行啊,今年咱们什么都不做,就在家好好过个年,吃吃饭,看看电视,见见朋友。”周长城也累,他的工作连轴转,这两个月的休息日都被叫去加班,今年照例要忙到年二十四才放假,“不过到了后面,工人没几个,我们估计也会提前两天撤。”
    “袁东海和我说,要提前一个半月收摊去卖年货。”万云跟周长城讲,“我看他现在赚钱赚得挺起瘾的,十一月我在他那儿拿了四百多的抽头,十二月生意就麻麻地了。”
    “那他赚得比我多。”周长城丝毫不避讳自己赚得比老婆少这件事,大大方方地承认,也不认为男性自尊上有什么受到了伤害,倒是颇为难得。
    万云冲口而出:“赚得再多也没你好!”
    这是真心话,袁东海身上就是少了点说不上来的气质。
    万云刚在外头晾好衣服,手都冷了,缩着脖子拉紧身上的外套,今天刚下过一场冬雨,外头冷飕飕的,赶紧关上门,周长城赶紧打开被子,把人抱上床,洗得香喷喷的两人,抱住就是一顿亲亲。
    家里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在,关门关窗时,显得格外安静,因此黏得很紧。
    “对了,刚刚我碰到朱哥,他说彭鹏明晚要过来一趟,喊我们去他家吃饭。”周长城刚出门倒垃圾,碰上了喝得微醺正要回家的朱哥。
    “彭老板过来干什么?他厂里那日进斗金的生意,走得开?”万云躺在被子里,把冰凉的手伸到丈夫的胸口里去,冻得周长城“嘶嘶”乱叫,却也没把它们拿出来,还捂得更紧了。
    “好像是说集资到海南炒地皮的事儿,彭鹏在牵头,发了点财,朱哥和那帮老乡都知道了,是朱哥把他请过来的。”周长城听朱哥念叨了两句,“喊我们也去听听。”
    现在海南地价还在不停攀升,一日一个价,桂老师那时是按三万左右一亩的价格卖出去的,现在不按亩算,而是按平米算,已经涨到了八千一平的天价,然而还有好多人在继续拿钱冲入里面,听说浙江有个村,筹了上千万的资金,派人到那岛上炒楼花。
    彭鹏就是其中一个。
    这几年来,彭鹏是他们一圈朋友中赚钱最顺的一个,也是周长城和万云认识的第一个白手起家,在九十年代初期就成为百万富翁的人,就像是他只要一许愿,老天爷就赶着给他送钱。
    他的运势奇好,尤其是在娶了彭颖之后,他那间日化厂的发展,说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每日运输的货车进出不停,收的款得用行李袋来装,员工一年比一年多。
    其实这几年,全国整体的经济是很吃力的,因为“价格闯关”还在持续,而国企改革也在寻找出路,国家财政需向地方财政借款搞发展,在对内的改革方向上,经济政策和发展都走得很谨慎。
    可彭鹏生产的这种不大不小,居民每日都要用到的日化品,反而在两广、两湖和闽南地区打出了一点名气,走货量大,薄利多销,价格又不吓唬人,他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偶尔花点钱在收音机和报纸上打打广告,经销商和百货店都爱找他这种大方的厂家进货,营业额就上来了。
    大家还在一个月工资只有两三百时,他已经有能力过上电视剧里那种“鱼翅漱口,喝一碗,倒一碗”的生活了,只不过彭鹏本质上还是农民出身,爱吃的仍是河南烩面和胡辣汤,丈母娘包的猪肉水饺,他一顿也能干下去三十个,跟人喝酒的时候,洋的啤的白的来者不拒,但背地里骂洋酒是马尿,啤的没劲,家里放了十几箱的宋河酒,还是老家的酒喝起来对脾胃。
    去年彭颖生下儿子彭庄后,彭鹏立即斥巨资三十万买了辆黑色的奔驰,说要庆祝儿子出生,那骚包的样子,上牌后,还特意开到海珠给朱哥冯丹燕一众老乡看。
    锦衣可不能夜行,于是彭鹏又叫上个块头大,会开车的老乡,前头由他公司的货车司机开路,带着漂亮老婆和一双儿女,荣归故里,将儿子彭庄的大名登记在村里的族谱上,接着,又继续花三万块在老家建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让爹娘和哥嫂们住进去,还给来喝彭庄周岁酒的亲戚们,一家发了一百块钱,成了村里、镇上和县里最威风、最有出息的男人。
    老家人个个都在说他们老彭家祖坟冒青烟了,又马后炮夸彭鹏自小就与众不同,全然忘了以前他在村里偷鸡摸狗讨人嫌的事。
    彭颖看到丈夫从箱子里掏出一沓又一沓的钱,忍不住劝他:“我们的日子刚好了点,就这样大手大脚地花出去,你也不珍惜珍惜!当初手泡肥皂水里,一年到头,手上的皮没一块好的!这才多久,就忘了?我们还有双双和庄庄两个要养,多少也给孩子们留点钱!”
    但彭鹏不在意,继续往外拿钱,中华烟红双喜和几捆没拆封的钱堆在一起跟小山一样,他回老家就是要扬眉吐气、一举成名的:“你们女人家,就是小气!人家那个谁说的,千金散尽都还能回来,何况我彭鹏也没有散尽千金。放心放心,回去出两单大货就回来了!我的宝贝孩子才没你这么孤寒!”又带着点儿训斥的语气说,“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爹妈和乡亲们都看着,你别扫我兴啊!”
    彭颖烦彭鹏的这种不由分说的大男子主义,两人为此吵过不少架,但又没办法,赚钱的人是男人,厂里的账全在彭鹏手上,她手上的钱都是丈夫给的,说话一点底气也没有。
    等彭鹏出去和老家人一起喝酒后,她那寡母王阿婆抱着小外孙进来,劝女儿:“男人就跟孩子一样,他强的时候,你哄一哄,顺一顺就行,别和他逆着来。尤其是彭鹏这种有本事做生意的大老板,哪个不是头上长角的?你现在比我那时强多了,只要他不少你的,你就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彭颖很小就没了爸爸,是寡母带大的,王阿婆不是那种柔弱的女人,反而十分凶悍,想也想得到,乡下一个寡妇要带大三个孩子,不当悍妇是不行的,对着上门找麻烦的人,王阿婆从不怕动手,母强女则弱,彭颖从前看着冷淡,但实际上一直不是个多有主见的女人,更是一直对老娘的话言听计从,气恼了一番,又自我开解,这才没有再和彭鹏吵下去。
    在老家和路上折腾了小半个月,等回到广州,路过从前他起家的小作坊时,彭鹏一时兴起,下车去看,里头杂草丛生,散发着难闻的霉味臭味,有些木头和箱子还是他之前留下没丢的,自他那个肥皂小作坊搬走后,房东就再没将这栋小楼租出去过。
    一时间,彭鹏心头豪情四起,跟彭颖说起自己之前在这儿是多么辛劳艰苦的话,忘了他们刚结婚时,彭颖也是陪他住在这儿的。
    彭颖也想起从前的事儿,瞪着一双柔和美丽的眼睛,横他一眼,煞是动人:“我从电器厂出来,跟你住二楼,上头的那个木头纱窗还是歪的,叫你钉好,你总说忙,就是不肯去钉,我每回睡觉都要小心翼翼避开,生怕那块木头砸下来!一直到我们搬走了,那纱窗也是坏的!就这样,还说你疼我!”
    彭鹏嘻嘻笑:“忘了忘了,我老婆也跟我吃过苦头的!补偿你,补偿你!”
    他补偿的方法,就是转头花了五万把这栋小楼买了下来,记在了彭颖名下,说往后带孩子们过来忆苦思甜。
    彭颖拿着新到手的产权证,哭笑不得:“我们现在有大厂房,又买了地建楼,家里加上做家务的保姆,也才几个人,住都住不过来。你花钱买那栋没用的老楼做什么?谁有空去理它!”
    彭鹏一回到广州,就被人拉着去吃饭喝酒了,半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听彭颖念叨几句,哼唧几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没回应,鼾声一起,又睡了过去。
    买都买了,还花了五万,总不能丢了,彭颖只好把证件锁在保险柜里。
    到去朱哥家里吃饭的那晚,彭鹏是一个人开着车来的,彭双感冒了,彭颖得在家照顾孩子。
    万云要在八点半后才关餐馆,和周长城到得比较晚,回到珠贝村时,他们那帮老乡已经是酒过三巡,散了不少人了,不过彭鹏和朱哥等人仍在。
    因为想着招呼客人,丹燕嫂和施婆婆煮了不少饺子,又张罗着要端出两碗给周长城和万云。
    “朱哥,也就是你是我大哥!不然这种事情,还要我彭鹏亲自开车过来找你,门儿都没有!”开着奔驰的彭鹏毕竟有点身家了,傲气也上来了,就算对着往日有“一碗面之恩”的朱哥,也不是那么客气,黑色的大哥大竖在桌子上,旁边是散乱着的花生仁和炒黄豆,喝了一晚上的酒,说话时,他嘴里都是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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