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家里留几天,帮你们杜陵长把?豆干作坊张罗起来。定远侯陵离安庆公主陵不远,除却?夏天、不,山里的夏天暑气不盛,卤豆干或许能两三天不坏,一年四季,你们陵的陵户靠出售豆干也能换不少东西。”山陵使站在春仙家的院子里交代。
    春仙爹娘和?他二弟弟妹都下地干活儿了,于家家里没有旁人,春仙不用避讳,他直白地问:“大人,您是不赞成我取代杜陵长成为定远侯陵的新陵长吗?”
    “我需要考虑一下。”山陵使还没有做出决定,他是乐意春仙取代杜陵长的,但他不敢轻易点头?。让陵户投票选陵长这个法?子太新鲜了,若是其他陵得知后也有样学样,他有预感,惠陵要生出不少乱子,但这也意味着一潭死水被搅活了。故而他还在踌躇,还在思量,不想轻易做出抉择。
    门外响起狗吠声,继而传来李西峰斥狗的说话声,山陵使抬脚往外走,准备回帝陵。
    春仙想了想,他转身跑回屋拎上昨天带回来的包袱,大步追着山陵使出门。
    山陵使听到?脚步声回头?,目光扫过他手上拎的包袱,又移到?春仙的脸上。
    “我在为您办事,肯定是要跟着您走的。”春仙有些紧张地解释。
    山陵使明白了,春仙拒绝替杜陵长操持豆干作坊的新建,大概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春仙见山陵使没说话,他吁一口气,笑着跟上去。
    山陵使离开定远侯陵前去陶家一趟,但陶椿不在,只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坐在院子里摘花生,两只还带着奶膘的小狗夹着尾巴缩在人旁边汪汪叫。
    冬仙拍两下狗,又斥两声,待小狗消停了,她开口说:“陶椿不在家,她跟我爹娘下地干活儿去了。”
    “你帮我给她捎句话,杜陵长要是来请教她事,让她毫不保留地教他。”山陵使说。
    冬仙看他一眼,心想她一个普通陵户,吃喝不求人,得罪山陵使也就得罪了,不影响啥。她追出去,站在院外喊:“等等,山陵使大人,这话我可不敢替你捎,陵长跟陵长之间的事关乎两个陵吧?我不晓得陶陵长是啥想法?。您去地里找她当面吩咐吧,我家的花生地我大哥知道在哪儿,让他领您过去。”
    山陵使惊讶,这妇人一看就是个胆小的,竟然敢说这些话。
    冬仙说罢心里就有些慌,她瞥她大哥一眼,匆匆跟山陵使行个礼,转身快步走进院子。
    *
    犁花生把?土翻起来了,地里灰大,陶椿头?上裹着她嫂子的旧头?巾蹲在地里,戴着鼠皮手套的两只手在土里来回扒拉,捡拾掺在土里的落花生丢进筐里。
    周围说话声似乎大了些,陶椿扭头?看一眼,一回头?,脖子跟着扭转,长久地低头?,让她脖子连着后背都跟着酸疼。
    “累死了。”陶椿拍拍手套上沾的土,她一屁股坐在地里,要不是担心有虫,她恨不得躺在地里,让腰板和?脖子像搓衣板一样直挺挺地铺在地上。
    “二姑姑……”
    “姐,山陵使来了。”
    陶椿猛地站起来,她摘下头?巾,发现山陵使带着春仙已经走到?她家的地头?了。
    山陵使看陶父赶着牛犁花生,这倒是头?一回见,他开口问:“你们陵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收花生的?”
    说罢他就反应过来问了蠢话,这一路走来,定远侯陵的其他陵户都是拔花生的。
    “不怕把?花生犁破啊?”春仙代山陵使问。
    “犁破也没事,不能做种的碎花生能拿去榨油。春仙大哥,你让你爹娘也犁花生,今年雨少,花生地里浇过两三道水,地里的土板结了,拔花生吃力的很。”陶椿说。
    “你去跟杜陵长说,既然你们公主陵收碎花生,那大伙儿都用铁犁犁花生。”山陵使开口。
    “行,我晌午回去跟他交代一声。山陵使找我有事?”
    “春仙要跟我回帝陵,你得空指点一下杜陵长,督促他把?作坊建起来。关于如何使唤陵里的人,你也给他想想法?子。”
    春仙站在山陵使身后朝陶椿摇头?。
    “这个我不能答应,我要是插手定远侯陵的事,那真是心里没数。我一个出嫁的姑娘都不管娘家的家事,怎么?能插手定远侯陵的事务。再说定远侯陵的陵户跟公主陵的陵户可不一样,他们不服我,我说的话也不管用。”陶椿拒绝了,不过看在山陵使的面子上,她又说:“要是杜陵长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肯定不推辞不藏私。”
    山陵使得到?她后一句承诺也就放心了,杜陵长要是成不了事还放着帮手不用,那真该换了。
    山陵使带着春仙离开,陶椿发一会儿呆,继续蹲地里在土里刨花生。
    附近几家干活儿的陵户过来转一会儿,得知安庆公主陵也收碎花生,他们纷纷决定明天也赶牛来犁花生。
    晌午时,陶椿从地里回来去杜陵长家一趟,她没提山陵使让她督促他盖豆干作坊的事,当然,他也没提请教的话,二人简单谈几句犁花生的事,她就走了。
    陶椿离开后,杜陵长让他儿子去传话。但农忙的时候,不少陵户都是由儿女送饭去地里吃,很多人家家里没人,杜福海跑了几家都跑空了,他就放弃了,想着只要不瞎不哑,看见其他犁花生的人总会打听的。
    随后陶椿就从陶青松那里得知,头?一天去借牛犁花生的只有九家,第?二天又来十?六家,第?三天余下的人家看其他人家赶牛犁地才急匆匆去借牛,她心里明白杜陵长并没有挨家挨户传话。
    此时,陶家的两亩半花生早就犁完了,陶父也加入捡花生的队伍,陶青松因着大青牛被借走了一半,余下的一二十?头?牛拴在山坡上吃草就行,他也来地里干活儿。
    定远侯陵松鼠多,耗子也不少,为了跟耗子、松鼠、兔子抢花生,陶家人天不亮就出门干活儿,天色黑透才挑担挎筐回家。
    一日日忙下来,陶椿累得都要站不直了,也没了说话逗趣的精神气。陶桃和?春涧也日日跟着下地,有两个小的做对比,她不好意思叫累叫苦,只能咬着牙闷头?干。
    陶椿忘记这是她回来的第?六天还是第?七天,三亩花生地可算侍弄完了。最后一把?花生扔筐里,陶椿捶着腰躺下去,她望着湛蓝的天,还有遨游在天际的鸟雀,拉长调子说:“还是当只鸟舒坦啊,不用干活儿也有食吃。”
    “你吃鸟肉的时候鸟还舒不舒坦?”陶母揪她一下,没好气地说:“一身的懒肉,没干几天活儿还羡慕起鸟了。”
    陶椿哈哈笑,灰扑扑的狗闻声跑来,吐着舌头?要舔她的脸,她一巴掌推开,说:“当狗也舒坦,我像个狗一样跪地里刨土,它悠哉悠哉地钻花生秧里睡觉。”
    “你今晚睡院子里看门,让狗去你床上睡。”陶母笑着说,“还舒不舒坦?”
    陶椿又推开扑来的狗崽子,嘴硬地坚持当狗舒坦。
    陶母懒得理她,她抱走一捆花生秧,跟地那头?的陶父说:“花生地里的土犁一道,我们又刨一道,趁着土松散,要不把?菜籽种上?”
    “没下雨,种上也出不了苗。”陶父惦记着收完花生接着要收麦子,麦子黄了,也该收了。
    “要是一直不下雨,你就不种菜籽了?”人累狠了,心里都憋点火气,听不得反驳的话。陶母丢下花生秧,恨恨地说:“这会儿不种,等土又结实了,你这个老东西再来犁一遍,你一个人来,我可不陪你耗。”
    “行行行,种种种,都听你的。等出不了苗,你挑担来浇水。”
    陶椿猛地坐起来,她按住咬她裤腿的狗崽子,目光巡视着爹娘,她犹豫着要不要打个岔,再怼下去该吵起来了。
    陶桃和?春涧追着蜻蜓跑了,陶青松忙活着搓草绳,这三人都习惯了一到?忙时爹娘就要吵一架。
    “咦?你们看那是不是你们女婿?”陶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快活地蹦起来,这会儿也感知不到?累了,她跑上地头?招手,嘴里却?嫌弃道:“他是个会享福的,我们忙完他过来了。”
    陶父陶母之前争执的小火苗熄灭了。
    邬常安大步跑起来,他的身影在陶椿眼里越来越清晰,她想起她走时留给他的话,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郁。
    急促的喘息声靠近,邬常安站定盯陶椿一眼,转而喊爹喊娘,先打听地里的活儿干没干完,再解释他没来帮忙的缘由。
    有邬常安加入进来,他跟陶青松一起挑着花生捆往
    回走,来回三趟,花生地里彻底空荡下来。
    夜里,陶椿坐在床上,明知故问道:“怎么?过来了?”
    “我做梦梦见你想我,哭着喊着要我。”
    陶椿斜他一眼,真不要脸。
    邬常安开门倒水,回屋时在外驻足一会儿,一高一低两道呼噜声从不同的门里传出来,看来陶家人都睡着了。他迫不及待地迈进屋里,迫不及待地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搂着媳妇歪倒在床上。
    “我好累,胳膊疼,脖子沉,腰也酸。”陶椿捧着他的脸说。
    “我来帮你揉揉……”
    呼痛的声音渐渐变调,柔媚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院子里的两只狗崽子塌着耳朵走出去,一头?扎进花生秧里。
    *
    “姑爷,你是来接二丫头?回去的?”陶母问,“家里的麦子收了吗?”
    “还没有,之前陵里的人忙活着盖澡堂子。”邬常安说,“咱家的麦子也还没收吧?”
    “今天就去割麦子,我们去割麦,你爹去种菜籽。”到?底还是陶母争赢了,陶父听从她的话去种菜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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