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一晃而过,进入腊月,阴云取代晴空,一连几日都是雾蒙蒙的天?,站在山谷不见?青山,立在谷口?不见?谷尾。眼瞅着雾气将凝聚成雨滴,山谷里制陶的陵户们加快动作,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收尾事宜。
    巡山的人在白雾弥漫的山间行动不便,为防野兽偷袭,李渠带着平安队下山回陵。到家得知陈青榆带着虎狼队去山谷救急,他在家休息一晚,次日带着平安队把之前砍断的树枝打捆挑回来,之后也去山谷帮忙。
    “雨来了!”邬常安喊,他焦急地指挥:“动作再快点……这儿多来两个?人帮忙……上山的时候走稳点,可?别摔了。”
    澡缸和火炉、陶网已经烧够数,赶在雨前的最?后一窑要用?来烧制泥槽。
    赶在雨点密集之前,五个?泥槽抬进陶窑,邬常安和他的三个?帮手留下封窑开火,其余的人缩头?耸肩迎着寒冷的雨滴往山下跑。
    陶椿在厨房熬驱寒汤,见?人群从山上跑下来,她吩咐两个?做饭的婶子把驱寒汤端去大院里。
    雨下大了,寒风陡然凛冽,油坊里榨油的人关上门,在昏暗的房间里依旧熟练地抡着悬石撞击木楔,咚咚咚的声音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削弱下去。
    “各回各屋待着,等雨停天?晴了,我们再回陵。”花管事跟制陶的陵户们说。
    李渠咬着牙喝下最?后一口?辣汤,一碗驱寒汤下肚,肚腹是暖和了,嗓子眼难受得紧,嘴里也泛酸水。
    他忍过那股劲,把黑陶碗放筐里,找到陈青榆说:“青榆兄弟,你带几个?人来我屋里,我们聊聊在树上搭木巢的事。不瞒你说,我们巡山的这些天?,愣是没能筑好一个?木巢,都不结实,压根不敢睡人。”
    “行。”陈青榆点几个?平时心里颇有主意的人跟上。
    花管事左右看看,她去厨房找陶陵长唠嗑。
    陶椿坐在灶前烤火,花斑狗盘在她脚边,门一开,它一缩,待门关上,它又舒展开。
    “这场雨过后,估计要下雪,不晓得这个?月的集市还有没有人过来。”花管事有些忧虑。
    “只?要那几天?没下雪,就有人过来。”陶椿说,“路修好了,等雪积厚,牛能拉竹排,其实更方便大伙儿出行,就是要受冻,毕竟不走动不暖和。”
    花管事心想也对,帝陵的陵户不就打算下雪后来拉花生油和澡缸。
    “忙了一年,等雪落下来,今年也就收尾了。”正在揉面的婶子说。
    “也不一定。”陶椿笑着摇头?,“制陶的活儿是彻底收尾了,作坊和油坊保不准还有得忙。”
    “我记得十八个?陵都送番薯过来了,明年开春前不会再送番薯了吧?”花管事问。
    陶椿没回答,她也不确定,她猜康陵的陵户们或许会在停雪后送番薯过来换粉条。这些日子她细细琢磨过,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康陵前后两次运来番薯换粉条,尝到甜头?之后不可?能不广种番薯,番薯种多了不可?能不拿来换粉条。她估摸着康陵的陵户会如去年一样?,在雪后运送番薯过来。
    花管事从麻袋里拿个?细长的番薯递过去,说:“陶陵长,帮我烤个?番薯。”
    等灶洞里溢出番薯的甜香味,屋外的雨停了,改为下雪粒子。
    陶椿开门出去,她抱臂往山上看,邬常安那个?犟种还守在山上。落雨之前她跟他说等雨停了再开火烧陶,他不听?,心急得要开火烧窑,急着要看结果。
    猛地看见?有人从山上下来,陶椿精神?一震,她翘首等着。
    渐渐的,人走近了,她看清只?有三个?人。
    “陶陵长,邬管事还在山上烧窑,他让我们下来,他一个?人留山上看火。”杜瘸子的兄弟说。
    陶椿当着三人的面笑盈盈地说:“他心疼你们,你们就回屋歇着吧。”
    等扭过脸,她脸上的笑落下来,气呼呼地嘀咕:“一个?人守一夜,冻死?你个?犟种!”
    骂归骂,她转身进厨房又张罗着拿暖瓶灌没喝完
    的驱寒汤,等羊肉萝卜粉条汤煮好,她又新拿一个?暖瓶装粉条汤,两个?暖瓶放篮子里,摆好碗筷,碗里再放三个?葱油花卷。
    “你要上山送饭?你别去,喊个?男人送上去。”花管事说。
    “我不去。”陶椿出去喊大堂哥,让他替她走一趟。
    山上,邬常安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透,他挑着担转运木炭,把炭屋里的炭挑到灶口?的茅草棚里。
    “就你一个人?另外三个呢?”
    邬常安猛地听见声吓了一跳,他都没发觉啥时候来人了。
    “先吃饭,弟妹让我来给你送饭。”大堂哥走进茅草棚里,说:“我今晚陪你守着。”
    “别,我一个?人就行,天?寒地冻的,多一个人守着就多一个人受冻,做那冤枉事干啥。”邬常安接过饭篮放个不碍事的地儿,他立马赶人:“饭送到了,你下山吧,再晚一会儿看不清路了。”
    “我给你做伴。”
    “不用?,之前烧窑也是我一个?人,我忙得过来。”邬常安是真?不要做伴的,要不然他就不会赶三个?帮手下山。
    “真?不用?我陪着?”
    “不用?不用?,赶紧下山,别磨磨唧唧的。”邬常安很是嫌弃。
    大堂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山了。
    “弟妹,老三今晚一个?人烧窑啊?我说我留下跟他做个?伴,他还嫌弃,一直赶我。”大堂哥一下山就找上陶椿。
    “随他吧。”陶椿不勉强,邬常安又不是小孩子,他的事他自己做主。
    天?色黑透,寒风大作,地上落的雨似乎结成了冰,黑天?瞎火的,大伙儿不敢再在外面走动,吃过饭后各回各屋睡觉。
    夜半,噼里啪啦的击打声停了,轻盈的雪花裹着寒风落下。
    一觉醒来,天?地一大白。
    邬常安恍然听?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靠近,他走出茅草棚,看见?陶椿拄着拐上来,她穿着狐裘,口?吐白雾,见?着他狠狠瞪他一眼,他不由笑了。
    “昨夜没鬼来捉你?”天?亮了,陶椿才?敢对他说这话。
    “还真?有野鬼想来捉我,我说我是有鬼的人,那个?鬼能在青天?白日行走,野鬼就吓跑了。”邬常安笑眯眯道。
    陶椿白他一眼,她举起拐棍敲他一下,恨恨地骂:“犟种,冻死?你算了。”
    邬常安揽着她走进茅草棚,茅草棚三面有草捆堵着,另一面对着灶口?,虽说不暖和但也不冷。他让陶椿坐灶口?烤火,问她吃没吃早饭,暖瓶里还有粉条汤。
    陶椿一起床就上山看他,她上山的时候厨房里还没人,哪儿吃过早饭。见?暖瓶里的粉条汤还是热的,她倒一碗捧在手上吃,这一路走上来,她的手和脸都冻僵了,也灌了半肚子的冷风。
    邬常安摸一下她身上的狐裘,这是他一针一线缝起来的,狐狸毛又长又软,颜色也好看,穿在她身上真?好看,比狼皮袄好看多了。
    “以?后有机会再换十来张狐狸皮,我再给你做一身狐裘。”他说。
    “行。”陶椿也喜欢狐裘,好看又暖和,还比狼皮袄轻便。
    雪又下起来,陶椿就没再下山,她陪邬常安烧窑烧到午时停火才?下山。
    邬常安昨夜没合过眼,他下山后吃顿饱饭,回屋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后半夜才?醒。
    陶椿睡梦中感觉有人在亲她,她一睁眼,腿心乍然发酸发胀,她下意识抬腿攀上男人的腰,混沌之中陷入一波潮热的浪潮。
    夫妻俩折腾到天?明,陶椿听?到做饭的婶子开门出去,她又哆嗦着睡过去,睡前交代吃早饭不用?喊她。
    等她再醒来,外面还在下雪,她一时分不清是啥时辰。
    大雪天?,大伙儿没事做,吃饱了就是睡觉,院子里静悄悄的。陶椿走进雪地里,她蹑手蹑脚走出去,刚出院门就看见?三五个?人从山上下来,她断定其中有邬常安。
    不出她所料,邬常安一大早就往山上跑,陶窑冷却九个?时辰可?以?开窑了,他带人上山砸开窑门,迫不及待地钻进窑里查看陶槽的情况。
    “陶陵长,跟你汇报个?好消息,这一窑陶槽烧成了,没一个?烧毁的。”邬常安激动地高声吆喝。
    陶椿道一声恭喜,为了这个?圆形双轨槽,他忙前忙后一个?多月,日里忙夜里想,一心扑在这上面,慰劳媳妇都变得敷衍,今天?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也松一口?气,守活寡的日子不好过。
    “这一个?多月来太不容易了,邬管事,你太厉害了。”陶椿为他鼓掌。
    邬常安脸上一烫,他给她使个?眼色,还有其他人在呢。
    “那个?……”杜瘸子的兄弟还没娶媳妇,见?人家两口?子说亲热的话,他满脸不自在。他脚尖一撇,急切地说:“那啥,我们去油坊帮杜管事榨油。”
    另外两人跟着他快步跑了。
    邬常安这才?喜笑颜开地扬起嘴角。
    “你吃饭了吗?”他问。
    陶椿摇头?,她转身进厨房,嘀咕说:“这是啥时辰?厨房里也没人。”
    “距我们吃完早饭估计不到一个?时辰,具体啥时辰我也不清楚。对了,做饭的两个?婶子说下雪天?没事做饿得慢,从今儿起一天?只?吃两顿饭,谁要是饿了就烤番薯填肚子。油坊的五个?人能多吃一顿,她俩早上会多煮半盆粉条汤,榨油的人要是饿了,自己生火热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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