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的灌装厂说是分散,那只是相对而言。
    由于历史原因,这么大一个厂子,依托于崇庆市,当时的政策是雨露均沾,所以下属大大小小灌装厂基本都分散在崇庆市下辖的若干县和自治区里,从组成上来说是分散的,但是从地域上来看,并不是东一个西一个,在蜀中地图上,画一个小圈,正好全部能囊括在内。
    梁一飞那五十个灌装厂,主要分布在崇庆西北的璧山铜梁这一片,不算是人烟稀薄,事实上用不了二十年,这些地方都会被划进市区。
    巴林所在的那个自治县也在附近,这个苗族汉子的关注点和谢逸飞不同,没有问梁一飞有什么大本事一下子拿了这么多厂子,而是十分高兴,觉得像梁一飞这样的大老板都来投资,以后崇庆周边这一块肯定能发展起来,老百姓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我就是说嘛,不一定都要外国人,没外国人,咱们中国人一样能自力更生!”巴林重重的拍了拍梁一飞,说;“以后你来,我请你喝酒。”
    梁一飞差点被他一巴掌从山崖上拍坠崖!
    从山崖上看下去,这一片山清水秀,天然氧吧,做药厂显然是污染,但是灌装厂却恰恰相反:灌装基本不产生污染,对水源要求极高,越是环境好的地方,越是适合。
    农夫山泉之后打的就是这个招牌。
    说起农夫山泉,梁一飞忍不住摇了摇头,它的东家养生堂,最早也是做保健品起家,这么看来,做保健品起家之后转型的路子基本都差不多。
    外国人效率的确很高,梁一飞和托马斯单独聊过之后,第三天天府就通过正规渠道以天府官方和梁一飞取得了联系,之后谈了两天,正式达成合作意向,接下来还要进行具体磋商谈判。
    滨海那头临时抽调会计和法务人员,正从滨海朝蜀中赶来,这次是大单,不是光靠梁一飞和托马斯两个在酒店房间里聊天就行,必须经过双方的律师团队、财务团队进行详细的谈判,签订合同,梁一飞还要带着人去实地考察那五十个厂子,工作量其实很大。
    何新福不出意料的又是一阵心痛,钱花得太多了一点儿,梁一飞名下三大块企业,保健品是最赚钱的一块,本来的定位也就是现金奶牛,钱基本从这里面出。
    不过这次梁一飞却没再讲何新福抠门,这笔花销,虽然是必须的,也是值得的,但的确太大了,大到连梁一飞都觉得肉痛,他跟谢逸飞说自己变成了穷光蛋并不是开玩笑,事实上,目前能动用的资金基本已经枯竭,甚至还从汇德利那头抽调了一部分。
    梁一飞是汇德利的控股人,但并不直接负责经营汇德利,在职业经理人的制度下,梁一飞这种不到时间就直接拿钱的行为其实不是很恰当,如果不是机会实在太好,他也不会从汇德利调集资金。
    为了钱的事,专门派吴三手回去了一趟,坐镇滨海,和蜀中相互联络调度。
    这天傍晚,梁一飞正在新天府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挨个参观未来属于自己的灌装厂,接到了吴三手的电话。
    “到滨海了?”梁一飞估摸着时间,吴三手应该是凌晨到的。
    “哥,张总这边正在筹钱,三天之内应该可以搞定,袁东来也带队过去了,对了,我特意请周厂长和何厂长都派了技术员过来,协助你实地考察。”
    吴三手办事果然很利落,也很心细。
    “好,那你就先不用回来了,留在滨海,我们随时保持联系。”梁一飞笑道。
    “哥,还有个事……”吴三手的语气沉了下来,说:“何云飞判了。”
    这么快?梁一飞皱了皱眉头,心里微微一沉。
    从抓,到判,前前后后不过一个半月,这在20年后也许是无法想象的,即便在当前,又有大领导‘快审严判办成铁案’的指示下,这个过程依然显得太快了。
    越快,就说明越严重。
    事实上,已经严重到了极点。
    “杀人坐实,另外还有几项重罪,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没收个人非法所得。”吴三手在电话那头说。
    “梁总,梁总?”对方的工作人员看着表情突变的梁一飞。
    “哦,没事,我们继续。”梁一飞挂了电话,又恢复了片刻之前的微笑表情。
    ……
    ……
    滨海市第一人民看守所。
    “嫂子,大哥在等你。”任鹏在狱警的陪同下,低着头从探视间里走出来,脸色郁沉,对等在外面的丁静静微微侧了侧身,让开了路。
    “赵处,那我去了。”丁静静冲一旁陪同前来的赵大军点头致意,没有表情的脸上,却透着一股疲惫,走进了房间。
    探视间不大,但却显得很空,只有一张纯钢制成的桌子。
    桌子两边,各有一张焊丝在地面上的铁椅子,何云飞就坐在其中的一张上,双手被拷在身前椅子扶手上,脚上带着重型犯特有的待遇,一副脚铐,两名狱警钉子一样站在他身后。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何云飞已经瘦的和当初判若两人,那一身其实号码合身的号服,在他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的,脑袋上只剩一小截发茬,却已然是一片苍白。
    听到门响,何云飞抬起了头,整张脸瘦的也似乎像骷髅一般,颧骨高耸,眼眶深陷,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脸上,却依旧有一些明显的淤青。
    丁静静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的脸,沉默不语。
    “人总是要死的嘛,探视时间只有十分钟,你这样一直看着我,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还是何云飞先开了口,言语洒脱,语气却苦涩不堪。
    “我觉得,这时候,你应该让何鹏和李玫过来。”丁静静说。
    何云飞摇摇头,说;“小鹏太小,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以后记忆里,他父亲就是一个快要死不成人形的囚犯,这样不好,至于李玫,她是个普通女人,虽然看着脾气大,平时咋咋呼呼的,可是她经不住大事,让她来,除了听她哭,没其他用。”
    丁静静从包里拿出一包烟,用眼神瞧了瞧站在何云飞身后的狱警,狱警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点头。
    她抽出一支烟递到何云飞嘴里,然后帮他点着。
    何云飞深深的吸了一口,可是烟刚进入肺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后面的一个狱警出声提醒:“只有十分钟,你们有话赶快说。”
    何云飞努力的想要开口,可是肺部的伤却让他艰于呼吸,只吸了一口气进去,又开始咳起来。
    “家里的别墅、李玫的别墅都没收了,你的账户也冻结,里面的钱全部收没,李玫给何鹏请了一个学期假,我现在和李玫、何鹏住在岚韵湖,还算是安定,我之前卖了别墅,自己手头还有一些钱,之后准备出去工作,生活应该可以过的下去,李玫那边如果经济有困难,我会供何鹏生活、上学读书到大学毕业……”
    在何云飞的咳嗽声中,丁静静语气淡淡的把现状告诉了他。
    “咳咳……好……咳咳……这我就放心了。”何云飞终于能够喘气了,说:“我之前想见梁一飞,听说我出事之后,他就去了蜀中,还没回来?”
    “回来了又怎么样?”丁静静说:“能让我们住在蓝云湖,他已经担着风险,他没有任何义务,再跳出来扛这个雷。”
    顿了顿,一直平静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儿不易察觉的感情色彩,说:“何况,他是劝过你的。”
    “是啊,他劝过我又何止一次,只是……”何云飞摇头苦笑,说:“不说他了。有几件事要交代你。”
    “你说。”丁静静点头。
    “我父母那头,不要告诉我的事,每年依旧帮我寄一些钱过去就行,我不是个孝顺的儿子,但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我死的比他们还早。”何云飞说。
    “好的。”
    “虽然钱被没收了,但是我名下的七个煤矿里,真正有问题被查封的,也就两个,那两个是小矿影响不大。剩下来几个矿,我在年前已经想办法弄钱投进去了,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到下半年也就能缓过口气来了。只要能保证这几个矿正常运转,你们三个生活一定是没问题的。实在不行,可以卖掉一两个,资金也就够了。”
    何云飞顿了顿,说:“以后都交给你。李玫做不来这些事,不要让李玟参与,定期给她和小鹏生活费就行。”
    丁静静沉默了片刻,说:“矿上的事我一无所知,你手下哪些人还能用?”
    想要掌握企业,尤其是像煤矿这样的企业,绝不是简单的所有权、股份多少能决定的,而是要靠人,靠那些有能力有势力敢打敢拼,对煤矿了解,掌握了销售渠道、矿务账目、当地人脉网等等的人。
    这些事,以前都是何云飞以及他手下那些心腹小弟来做,进来之后,一些真正忠心的心腹,因为参与了杀人和其他犯罪,同样被一网打尽,他手下剩下的那帮人原形毕露,有的人立刻就变了,有的人虽然没变,却也不堪大用,有的人看似没变,其实却更加危险。
    “任鹏会帮你的,我跟他讲过了。”何云飞说。
    丁静静皱了皱眉头,问:“过年期间,你让任鹏陪我到处玩,就是为了把他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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