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沙的语气过于凝重,任谁都听出来了,他话中有话,好似在交代遗言一样。封啓祥不由地恐慌起来,他爹娘是回不来了,难道连白叔也要彻底离开吗?
    “我帮你!”
    “这是我的私事。”
    “白叔,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你的私事也是我的事。”
    “……”白崇沙没有再说话,他把手里的纸张转个方向,递给离他最近的封五。封五这小白板,竟然也不看封啓祥的脸色行事,就这么把东西收下了。
    东西顺利交出去,白崇沙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封啓祥,然后重新躺下,闭上眼睛,看上去是不打算再搭理封啓祥了。
    其实,他这一趟回来,本打算找个信得过的人把斩月刀和刀谱转交给封啓祥,再暗地里看发现几眼,没想到,他的身体竟然已经破败至此,一下子就昏过去了,再醒来,人已经在发现的地盘里。
    刚刚他明明可以装傻充愣敷衍过去,横竖也没人认得出他了,但他太激动,没把持住。
    当年他怀揣满腔复仇的怒火,带着斩月刀离去,就是为了手刃仇人。这事牵扯甚大,封啓祥是他最敬爱的大哥唯一的血脉,绝不能把他牵扯进来:侯府封家的事也要弄清楚,为何小祥会被赶出来,为何小祥没了武功根基。
    封啓祥的手攥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攥紧,他迫切地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杀父之仇,杀母之恨,不共戴天,可是,知道真相的白叔却不肯告诉他。他能想出不下十种方法让白叔把真相吐出来,可白叔是长辈,这一点足以否决他脑海里所有的手段。
    当年的白叔现已面目全非,他看起来与自己疏远有别,好似不想与自己有过多接触。
    他不知道白叔在当年的事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所以他只能与之保持距离。
    封啓祥把佟管家和封五遣出去,又示意房梁上的封一也出去。封一没动,他知道封啓祥武功尽失,察觉不到他的动向,但封啓祥后头又加了一句,让他站在院子东角,那地方够远,而且抬眼从窗子看出去能看到。
    不一会儿,封一在出现在院子东角,面向这边如松一样站着。
    清场完毕,封啓祥紧紧盯着床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出三年来盘旋脑海不曾消逝反而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害死我爹的,是不是封言英?!”
    白崇沙没有任何回应,依旧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躺着,但封啓祥注意到了,在他讲出“封言英”这三个字的时候,白崇沙的身子微微一颤,放在内侧的手也攥了一下。
    “我知道,他一直想做远侯世子,更想继承定远侯的爵位,为了这个,他连我都没放过,更何况我爹。”
    白崇沙睁开眼睛,阴测测的问道,“封言英对你做了什么?”
    封啓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用不咸不淡的声音说,“单凭封言英也做不来这件事,所以肯定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他是二皇子一派的人,事关二十万兵力,二皇子不可能不知道,他就算没有参与,也是知情的,甚至说纵容,也许他还等着事成之后换他的人上位好掌控定远军。另外,定远军里起码有一个以上的内应或者说叛徒。车骑将军高松之算一个,他在那件事后不久就抽调到西部,受封骠骑将军,和我爹死前同级。镇西大将军霍元昌是拥护太子的,但镇西大将军早已年迈,他的儿子霍通远有可能继任,他与二皇子私底下多有接触。”
    “……”白崇沙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想到,封啓祥的思维敏捷至此,单凭一个封言英就能将事情拼凑了个七八成。
    “白叔你先休息吧。”封啓祥三两下抛下几个响雷后,施施然想走,可白崇沙却不给他走了。“等一下!”
    当年的事,牵扯上了那个位置,他不能让封啓祥搅和其中。皇权之争从来都伴随着万骨灰,稍一不慎,轻则身死,重则满门抄斩,甚至株连九族。无论如何,封啓祥必须保住。
    如果封啓祥还在京城侯府里,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如今被赶出了侯府,在定居在远离京城的南部,他本身也没了拉拢利用的价值,只要他不主动往前凑,那么,京城那边就算兴起血雨腥风也碍不着他什么事。
    如果能继续隐瞒下去,让封啓祥彻底远离那个圈子,那再好不过了,但很显然,纸包不住火,他将该参透的参透了,不该参透的也参透了,如果不干脆把话说开,由着他胡来,后果不堪设想。
    白崇沙下定决定与封啓祥开诚布公,那些人他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是封啓祥不能沾手的。
    八年前……
    那一年,皇帝宋恒载的身体开始垮塌。岂国太子宋毓衍个性懦弱,二皇子宋毓彻有心那个位置,为之汲汲营营多年。
    宋毓彻需要兵力支持,他多次通过封言英接触封言勇(二皇子妃罗广怡与封言英的正妻罗同芳是亲姑侄),想将他靡下的定远军收归己用。封家历来只拥护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封广信如此,封言勇亦是如此。
    封言勇没有搭理二皇子,甚至开始防备他。
    宋毓彻曾试图将他的人安排进定远军里,但封言勇带领下的定远军异常团结,而且那些将领对封言勇也很衷心,他的人根本混不开。
    之后,宋毓彻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说服宋恒载收回封言勇的那半块虎符,后来他从宋恒载那里哄走了朝廷保有的定远军另外半块虎符。
    可当他行监军之名,带着虎符到了南疆,却发现,在定远军,封言勇的斩月刀一出,虎符什么的不过是两块带纹路的金子。
    宋毓彻收归不了定远军,又觉得自己已然与封言勇结怨,日后起事,定远军只会是个阻碍,于是起了杀心,开始他只想除了封言勇和几个将领,后来却忌惮起整个定远军。
    封言勇善于排兵布阵,二十万定远军分布在南疆的防线上,或攻或守,南蛮根本突破不了。定远军上下也团结得像一个铁桶一样,经过一个月的观察,他才找到了个可以撬开的缝隙——车骑将军高松之。
    高松之喜好杀戮,而且手段残忍,曾多次因此被封言勇教训。一次酒后失言,被宋毓彻的心腹胡焕三套话,被宋毓彻加以利用导致第二天战事失利,死了上万人马。
    宋毓彻抓住这个把柄,步步紧逼,循循善诱,并拍胸脯想高松之保证,就算定远军战败,他也会保下封言勇和几位高级将领的性命,如果他们答应为他所用,他还能让他们官复原职,甚至升官发财。
    高松之不想要什么高官厚禄,也不想做什么骠骑大将军,但他怕面对全军将士的责问,更怕面对那上万兵马的枉死,于是被迫地接受了宋毓彻的招揽。
    宋毓彻将封言英拉拔到定远军,成为封言勇的副将,他自己有意置身事外,故意在一次出巡中受伤,然后离营回京。
    远在京城的封啓祥的母亲唐英之察觉宋毓彻和封言英之间有猫腻,怕出事,借妯娌吵架之名出走,然后前往南部。
    大战在即,在封言英的牵头下,高松之将定远军的兵力部署以及作战计划系数给到南蛮。
    唐英芝抵达南部定远军驻地时,封言勇已经带着十五万大军迎战南蛮,驻地里只有五万将士留守,而留守的将领正是白崇沙。
    唐英芝说了她所掌握的情况,白崇沙也察觉不妙了,留下一千多伤残兵士在驻地,他带着四万多兵马杀去救援。
    南蛮的确针对定远军的大部队做了埋伏,要请君入瓮,但封言勇有所警觉,临时改变的行军路线,逃离了全军覆没的噩梦,但却被南蛮的十五兵力以及南岳的八万兵力围困在山区。
    南部联军不敢与定远军硬碰硬,想活活把定远军耗死。敌军多虽多,就算占据有利地形,也绝不是定远军的对手。封言勇已经在谋划突围,然后白崇沙就杀到了,两人里应外合,将南部联军打得落花流水。
    有人放冷箭,唐英芝察觉,挺身而出,替封言勇挡箭身亡。封言勇因此心神大乱,终战死。封言勇的死令定远军瞬间狂化,以不到一万死伤的代价,屠杀了二十万南部联军,仅留下三万南部联军作为战俘带回京。
    那场战役,对于定远军来说,是战败,因为统帅没了,但对于整个岂国来说,却是一个应该值得普天同庆的巨大胜利。一个统帅的死换来南疆几十年的安分守己,这笔账,无论换谁来算都会觉得太划算,太便宜了。这也是为什么前年定远军会被调离南疆的原因之一,南疆已经被彻底打瘫了打怕了,平时连动弹一下都不敢,就算敞开防线,他们不敢过来。
    巨大的成功之下,之前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比如细作,比如叛徒,都会简而化之,最后不了了之。
    白崇沙正是认清了这一点,他带着之前掌握的细作名单和斩月刀悄然离去,朝廷给不了定远军一个交代,他只能自己去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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