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马尾船厂的操场上,十几岁学生们的声音震天动地。
    因为建筑物以及场地不够,一部分学员们在搭建的有顶棚的建筑物下面接受培训。教员板着脸对这帮人大声说道:“你们中间若是有人不想在这里干的,那就提早说。接着就可以卷铺盖回家去。凡是愿意在航海行会下面各个单位继续找份工作的,就认真听。这关乎你们的前途。”
    黑板上画了最新的晋升图,硕大的干部写在黑板顶部,在黑板底部则是硕大普通员工字样。在仿佛天地之间的鸿沟上写了四个大字‘从军经历’。
    见没有谁溜号,教员就指着这些文字大声说道:“以后想当干部,就得在咱们的部队里面当过兵。你们也别觉得这是对你们才定下的这个规矩,你们问问现在做干部的,哪个没有在船上拼杀过,哪个没有杀过海盗,哪个没有和蒙古人打过仗。只是以前没有这个硬规定,现在专门规定出来。”
    十几岁的娃们并不理解什么叫做干部,只能傻呆呆的看着黑板,听着老师讲。还有些根本没认识到他们要面临什么样的选择,因为玩心大,所以和小伙伴们挤眉弄眼,准备解散之后与同学们一起跑出去玩。
    所有的一切都看在居高临下的教官眼里,那些根本不在乎的娃让教官感觉有些恨铁不成钢,而几个一看就非常认真的娃,让教官感觉到了希望。他们态度坚定,看来非常有信心想通过从军获得更高的地位。
    刘红霞也在这帮孩子当中。她今年虚岁已经十四。上了六年学,完成了小学和高级小学的课程,现在刘红霞已经是初中生。对于未来,这位少女感到有些迷惑。如果她是男孩子的话,未来的人身就很简单,和她伯伯一样上船干一段,由上面的人安排到其他的行业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跟着她伯伯刘猛到遥远的鲸海海岛上垦荒,据说那边的工资是福州的两倍甚至更多。
    然而刘红霞却是个女孩,虽然她也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平日里要跟随老师一起领东西给班上分发,还有各种事情。可对自己未来到底要做什么,刘红霞完全无法理解。
    等当天的培训结束。刘红霞回到宿舍,和自己的同寝室同学聊了起来,“咱们是不是当了兵之后也能去当干部?”
    同寝室的妹纸们听了这话之后先是一脸不解,然后寝室里年纪最大的学生开口问道:“什么是干部?”
    其他妹纸也是一脸的疑惑,她们的人生里面并没有接受过这些教育。这些人离开农村并不很久,不少人甚至刚习惯了城里的生活。
    刘红霞是在四五岁的时候离开的乡下,和这些同学不同,她对于乡下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就如她伯伯所说的,那时候的她甚至对饥饿都没有非常明确的印象。既然有人问,刘红霞就果断的答道:“干部就是当官的。”
    “当官?是那种坐衙门的当官么?”女同学们开始发挥起想象力。
    “这个……”刘红霞觉得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她伯伯的确在屋子里坐着,在船上的时候也在船长室坐着。但是他只要往屋子里面一坐,脸色就看着不高兴起来。如果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当官,应该是满心欢喜才对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女娃当官的。”女同学有些怯生生的说道。
    刘红霞忍不住说道:“我听说,在唐朝,还有武则天当过女官家呢。”
    对于刘红霞的说法,女同学们皱起了眉头。年纪和刘红霞差不多的妹纸不解的说道:“女官家?官家不是龙么?就是身上有鳞,能飞在天上的龙。”
    刘红霞愣住了,所谓真龙天子的词她倒是也读过,但是她见过赵嘉仁。如果官家真的是画像上有过的龙,那么赵嘉仁这个龙的子孙也一定是浑身有鳞,脑袋上有角。而不是怎么看都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人类。
    和刘红霞年龄差不多的妹纸学习也不错,她尽量用自己学到的知识解释发生的事情,“你确定武则天是女皇帝,而不是皇后或者太后么?我听说她们也是住在皇宫里面的。”
    “她肯定是女皇帝,学校的历史年表上有说明。”刘红霞语气坚定的说道。
    小家伙们注意力不是特别集中,更何况她们的知识对于所谓前途根本没有认识。攸关她们人生的讨论最终收尾在武则天是不是女皇帝上。
    第二天上课前,几个女娃到了后面墙边。那边贴了一张还算很新的的中国历史年表,上面列出了历朝历代的名称,以及每一朝代的历任皇帝的姓名、年龄。果然如刘红霞所说,唐朝皇帝武则天的下面标了‘女性皇帝,自建周朝,却普遍被认为还是唐朝’的专门说明。
    这下刘红霞长长的舒了口气。乡下拯救溺婴的事情给刘红霞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印象,她第一次挨了伯伯刘猛的打,也从伯伯刘猛那里听到了以前的官家说过‘何不食肉糜’的话。自己竟然被和官家相比,这让刘红霞对历史生出了强烈的兴趣。回到学校,刘红霞好不容易从老师那里得知‘何不食肉糜’是晋惠帝的话,接着就去寻找相应的书籍。然后她就在繁体字的痛苦折磨下放弃了对晋惠帝的研究。
    可有了兴趣基础,刘红霞对历史就更加在意起来,只要是关于历史的东西,都能让刘红霞去关注。
    “真的啊!真的有女官家啊!”女同学们看着那短短的注释,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惊呼。她们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都能从解释中得到武则天是女皇帝的信息。她们的世界中,女性就是她们的女性亲人,还有乡里乡亲的人。她们成亲,生子,变老,死去。生于乡下,死于乡下。
    见识到的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们相信这一切就是女性的宿命。身为赵嘉仁集团下员工的孩子,这些女娃们听到的最不同的大概就是有个叫胡月莲的奇女子,和男人们一样在海上搏杀,最后得到了不亚于男子的地位。对她们来讲,这就是女子的极限,直到这个清晨,她们才发现世界并不是如此简单。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么?真的有女官家!”女娃娃们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全然没看到走廊里有两个成年人缓步经过,然后被女娃们的惊呼声吸引住,驻足旁听。
    “咱们学的诗词里面还有李清照的,李清照也是女人啊。还是咱们大宋的女诗人呢。”年纪和刘红霞差不多的小姑娘也想起了其他优秀女性的案例。
    “要是有女人能当官家,咱们女人为何不能当官?教员说只要当兵就能当干部,当时咱们也在,也就是说咱们要是当兵的话,也该能当上干部,当上官才对。”刘红霞有些虚张声势的说道。
    如果能当上官,就可以发号施令。如果能够发号施令,刘红霞至少就可以救下那个要被溺死的娃娃吧。会想到当时的局面,刘红霞心中就一阵阵的抽紧。她本来是想去看看怀孕的年长女子,虽然完全不知道怀孕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刘红霞知道怀孕之后就能生出可爱的小宝宝。然后刘红霞就见识到了世界的另一面。那么可爱的小宝宝也是可以溺死的。
    即便后来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是刘红霞依旧不认为应该去溺死那些小宝宝。然而她更加清楚自己没有力量去让世界按照她的期待去变化,如果她有力量的话,如果她能像她伯伯刘猛那样居于高位的话,世界也许就能不同。
    在外面听着女娃们讨论女皇帝武则天,外面的司马考先是露出了苦笑。等到他听到刘红霞那充满了异样坚定情绪的当官宣言,他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而旁边的徐远志本来眉头微皱,现在已经眉头紧皱。也不管司马考,徐远志背着手径直走过走廊,再也不去听那些女娃们说什么。
    身为学员兼教官,司马考也在学校附近住。而广州知州徐远志此时已经任满三年,要回到临安去。路过福州的时候徐远志正好前来看望赵嘉仁,而司马考的老师和徐远志是同门师兄弟,赵嘉仁正在忙,司马考就先招待了自己的师叔。
    看着师叔的背影,司马考先是觉得尴尬,接着就感到了好奇。也不知道自家的师叔对赵嘉仁的态度会有什么看法。
    两人到了司马考的宿舍,司马考先是给徐远志倒了杯茶,接着问道:“师叔,你怎么看这些女娃们的话。”
    徐远志白了司马考一眼,冷哼道“哼!难倒你自己就没想法,非要来套我的话?”
    “我心里面有一半赞成,一半不赞成。不过没想到女娃们知道了武则天当过皇帝,竟然就觉得自己也能当官。这个……这个实在是……”司马考觉得有些难以评价。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徐远志有些很不高兴的说道。
    司马考眼睛一亮,忍不住觉得徐远志的书读得好,司马考就没想到这么经典的话来。而徐远志非常不高兴的说道:“今日这些女娃娃知道了武则天,就想当皇帝。明日她们读了木兰辞,大概就要去当将军吧。”
    “哼哼。哈哈!”外面突然传来了笑声,司马考与徐远志一愣,这笑声是赵嘉仁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知何时在外面偷听两人说话。
    赵嘉仁其实没到多久,不过听着屋里面的两位说话实在是太逗了,以至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步走进司马考的屋子,赵嘉仁说道:“徐知州,你还真的不知道,我的确把木兰辞放进了教科书里面。”
    徐远志看着赵嘉仁施施然落座,他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张纸,向着赵嘉仁晃了晃。赵嘉仁一看,上面是他的瘦金体,文字内容是‘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该如何向学生讲述中华的先进’。
    “赵知州,你这是要讲经筵么?”徐远志板着脸问。
    这次轮到司马考有些不安起来。他深深后悔自己为何要多嘴询问赵嘉仁‘什么是士大夫’。如果当时他没有多这句嘴,赵嘉仁也不会想出‘士大夫们的必修课就是历史课’的结论。更不会把简史课本调整的工作撂给司马考。
    中国是有文化的,汉代之前天子与诸侯都有自己的史官家族。汉唐以来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御前讲席。宋代则称经筵,置讲官以翰林学士或其他官员充任或兼任。以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为讲期,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现在的赵嘉仁把这种给皇帝的经筵变成对小孩子进行的教育内容。
    能够给皇帝将经筵是非常高的认同,被贾似道赶出朝廷后,司马考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失去了讲经筵的机会。然而拿到了一个足以当做经筵讲书的题目之后,司马考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对此作出一个让他自己满意的结论。
    在大宋,赵嘉仁这种直学士要经常给皇帝讲经筵,所以xx殿说书,可是非常高的地位。证明了那人有非常好的学问。司马考认识到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根本没有能力承担经筵,这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徐远志质问赵嘉仁的话,无疑给司马考内心的伤口上重重洒了一把盐。
    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他也坐下来,从容的答道:“若是能弄懂这些,百姓们就能毫无畏惧的为华夏奋战到底。我说的不是等蒙古人杀进大宋之后伸出脑袋去让蒙古人砍,而是投身军队,在战场上与蒙古人分输赢。”
    “打赢之后当女皇帝?”徐远志继续板着脸问。
    赵嘉仁笑道:“难倒国家不犒赏有功之臣么?非得逼到有功之臣起来造反不成?花木兰当年尚书郎也不做,可证明了可汗是真的封赏她高官呢。至于女皇帝一说,这些娃娃们刚看到新鲜,一时间胡说八道。难倒徐知州还要和几个女娃娃较真。或者是徐知州觉得这几个女娃娃就值得你这么看重么?”
    司马考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一时也不好说谁占了上风。至少司马考自己是把早上的事情当个笑话来看的。没想到徐远志这么较真,而赵嘉仁居然陪着较真。
    然后司马考就听徐远志长叹口气,“当年武媚娘出身官宦之家,入宫又当了女官。所以和李治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治理朝政。嘉仁你现在这般教人,只怕还会再教出武媚娘的。”
    赵嘉仁挺起胸来慨然说道:“教出武媚娘,也比大宋灭于蒙古之手要好。我不瞒二位,当年我曾向贾相公预言蒙古南下。现在已经不用再预言,蒙古南下必然是三年内甚至更早。我等此时要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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