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屈怀冷静地观察着前方的战况。
    半个营寨都已经被梁山军给推平,两边的箭矢划破长空,梁山军一方更是连射火矢,把栅栏军帐都给烧个精光。可战线依旧僵持在前寨处,那里就仿佛是一无底深渊,已吞噬掉了过三千西夏兵的性命。梁山军接连几次冲开了缺口,可内里的西夏军人数也实是不少,一个个舍命拼杀,很快就重新夺了回去。如今的争夺战仍旧炙热,也似乎还在僵持。
    两边都装备了重武器,也就是钝器。如斧头,铁锤,狼牙棒。
    这是在防备着对方的重甲步兵。任你全身罩着厚铁甲,刀砍不入,枪刺不进,可要是被人照头一铁锤?铁兜鍪可挡它不住。
    只是梁山的守备军与西夏的部族军,都不可能全披挂重甲的……,那只是很小一部分。
    而重兵器对于披着皮甲棉甲的梁山军,亦或是披着皮革毡毯的西夏部族兵来,那都是绝对的致命玩意儿。
    喊杀声,惨呼声,哀号声,这惨烈的景象足可以扰乱人的思绪。如果再加上部属的强烈要求,那就更会让人六神无主。可陆谦没有,他已经见多了这般阵仗;李合达也没有,任凭手下几次要求将重步兵派上去增援前军。
    只是前方厮杀,两边早前发威的弩兵便就无了用处,两军只肉搏拼杀,双方的弓箭手都把箭矢向着战线后方投去,这种碰撞厮杀下,西夏军的伤亡速度明显是超过梁山军的。
    “噗嗤——”掉刀劈砍下了一颗面目狰狞的脑袋,曹亮脸上被哧溅的鲜血染了个大红。但他只是欢笑,这是他砍掉的第五个西夏兵了!
    当初曹成曹亮兄弟随着张用投效了梁山军,后者因功被拔为守备军的指挥使,二曹在其麾下任正副都头。如今张用已经在河东任一地兵马使了,他哥哥曹成也做到了兵马副使,就是马友李宏也凭着入河东后的功绩升任了指挥使,只有他还是一个都头,一个因资历升上去的都头。谁叫他当初没去河东呢。
    这一步差就步步差。曹亮一步走错,就步步落后。看着昔日的兄弟尽都发达,他如何不急,如何不羞臊?
    这番被调入河东,紧接着再被调入陕北,曹亮心中半点担忧也无,有的直一心立功。
    “呜呜呜……”
    前方响起了牛角声,前一刻还在拼死力战的西夏兵下一刻就纷纷退潮般涌下。
    “哪跑——”曹亮第六个目标被他缠上了,这还是一个官儿。本来就心慌的西夏军官这般时候就更心乱力怯,退意萌生了,也就更不是曹亮的对手了。在旁边一手持长枪的梁山甲兵的帮衬下,几个回合后曹亮一刀劈在了这西夏军官的胸膛。
    又一功劳到手了!
    再上前一步,翻出解手刀,割下那西夏军官的脑袋,鲜血淋淋的首级被曹亮毫不嫌弃的抓在手中,满脸是血的脸上荡漾着欢快的笑,只是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却是无比凶戾,无比嗜血,无比的狰狞。他看着退去的西夏兵,用力摇晃着手里的头颅,畅快淋漓的大骂嘲笑着。
    “孬种,废物,一群腌臜撮鸟还做勇士,尽放狗屁——”
    尖锐的哨声在阵中吹响,曹亮一脚踢飞了那颗头颅,转身迅速归队来。
    西夏人退了,梁山军就前进。但上的是生力军,如曹亮所在的这一营就退居二线了。
    李合达眼看着西夏军且战且退,抵到第二道防线,一条十分简陋的防线,就仿佛是临时组建而成的。对面的梁山军士气高涨,前后调换了兵士,这新上来的生力军是斗志更高昂了。
    他先前叫人吹号退兵,不是说心里有什么妙法,而是看出了前方的部族军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与其再与梁山军耗上一时半刻,叫他们自己崩溃,不若提前把人退下来。而若是实抵挡不住,那就……
    李合达在心中盘算着,不停地盘算着。而身边嵬名屈怀就满脸是愤怒,显然是对部族兵的战斗力感到愤怒。这败得也太快了。且要知道,梁山军的步军多是河东、冀北的守备军,这点上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在西夏人看来,这守备军就直等于是宋军的厢军,陆谦的亲军则就好比是赵宋的禁军。
    这厢军有个鸟的战斗力?
    部族兵固然是烂,即便最终抵挡不住,也远不至于这么快就到了溃败边缘……,真日了狗了。
    可现下事实就是这样。
    “多哩鼎也是一虎将,可惜,对上了梁山贼。”李合达当下不再说话,只是将手一招,大声喝道:“传我将令,叫两侧重步钳击而上!”
    这是无奈之举,总不能才开打不久,就前军败仗,落得下风吧?而且这一败,眼下这座军寨就守不住了。
    望车上,陆谦收起了千里镜,对身边的人吩咐一声,后者连连摇动令旗,那早就蓄势以待的赛仁贵是立刻跳起,高声叫道:“披甲,披甲!”这是该他们虎贲营登场亮相了。
    没人知道,就在宋夏齐三方调兵遣将的时候,一千具甲铁骑在三百辆四轮大车的跟随下,已经从汾州直线北上,越过黄河,跋涉数百里,进到陕北。
    一千重骑光是随扈的轻骑就有两千人,昨日,陆谦把亲卫马军都放了去,就死死藏着虎贲营。现在这终于是他们的用武之地了。
    西夏军也有重甲骑兵,他们早年时的铁鹞子,也曾经威猛一时。宋军、辽军都吃过他们苦头。
    可是就像辽军的铁林军一样,时光才是无敌的,当初骁锐一时的铁鹞子,如今早就不复存在。
    但李合达也好,嵬名屈怀也罢,每个人都对之不陌生。
    这可是他们西夏历史上的一座丰碑。当年是李元昊手中王牌中的王牌,除了用它作为自身的护卫外,就是用它来来冲锋陷阵。
    铁鹞子装备精良,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
    也就是人径直绑在战马上,死了也不倒下。
    西夏立国的几场大战中,李元昊每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
    只是他们的数量就太少了,只有三千人,又以三百人为一队,分做十队。
    这般人少可不只是因为他们人员一个个悍勇无比,而是因为李元昊刚刚立国时候,西夏的家底远没有后世雄厚。
    但后来西夏的家底是雄厚了,可勇武之气也消褪了。铁鹞子作为西夏主的亲卫部队,很难说他们有多少经历战场的机会,而且这支部队的选拔方式基本是世袭,父亲传儿子,儿子传孙子,一辈辈传承下去,很难相信他们的血液里还有武勇。
    李合达与嵬名屈怀都是西夏大将,怎么会没见过那支早已经名不符其实的铁鹞子。看到梁山军忽的涌出一支具甲铁骑,李合达的脸色当即变了。
    在自己用重甲步兵去夹击梁山军前锋的档口,忽的杀来一支具甲铁骑,也是一分为二,对着两翼的重甲步兵冲杀去,如何不叫他大冒冷汗?
    “停下,叫他们停下。弩兵,速速调弩兵上前——”
    对付具甲铁骑只有靠弩兵,一如宋军对付铁鹞子一样。用劲弩先消耗一部分他们的力量,而后再把重甲步兵猥集成一团,就仿佛是一块坚硬的岩石,死死的抵挡住他们的马蹄。当这些人马具甲的怪物们停顿下来后,他们就也不足为虑了。
    陆谦眼睛眯缝着,西夏军的变动他看的清清楚楚,笑着问对身边的朱武,“眼下局势,你且以为我军该当如何?”
    朱武额头上不自觉中已经升起了一层明汗,站在这般地方,俯瞰全局,这还是他第一次体验。
    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份责任。真正的人才是不会被责任给压到的,就如现下的朱武,他在听到陆谦的问话后,想都不想就道:“臣以为,此刻该出两翼步军,逼近战场左右。”
    这永乐城下的西夏军可连下了十一座营垒,固然因为昨日的骑军大败,而放弃了大半,只留下靠近山道方向的四处,可眼下的战场也只是其中的一处。
    朱武可不认为一处西夏军营寨里就能有这般多兵马,对面的西夏统帅一定从别处营寨抽调了不少的兵力,只是这并不能就代表着其他三座营垒内的西夏兵无有危险。
    这个时候,为了保证虎贲营出击时,他们的侧翼不被袭扰,就必须两翼出动,为虎贲营护卫。
    嵬名屈怀亲自引重步兵出击,现下眼睛都血红血红,看着冲来梁山军重骑,看着后方远远没有赶到的弩兵,只能一个劲的叫身边的重甲步兵排列方阵。
    只是重装步兵不一定是长枪兵,甚至他们绝大多数都没持有长枪。嵬名屈怀急调长枪甲兵上前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令人胆寒的轰鸣声已经到了眼前,他们果然是人马具披重甲,就剩四条马小腿露外面。而骑兵就看不到一个持有短兵的,清一色的长枪!这巨大的重量加上奔跑的速度,一旦撞上步军大阵,后果……,不堪设想。
    嵬名屈怀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慌乱过,因为他知道,他手下的人是挡不住的!
    地动山摇,山崩地裂,惊涛拍岸,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重骑兵发动冲击时那可怕的景象。这个场景,让嵬名屈怀响起了他少年时在贺兰山谷看到的那一场大雪崩。
    虎贲营也有折损,但这折损对比他们的战果来,是不值得一提的。
    一骑骑具甲骑兵带着万钧之力猛冲过来,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西夏重甲兵那脆弱的防线。体重加上装备,超过两百斤的重步兵,这一刻却就像是一个个熟透的西瓜,无不被撞得鲜血狂喷,直飞出去!
    这一千骑的具甲骑兵,在几倍于自己的密集大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西夏甲兵们或被撞飞,或被践踏,根本没有形成有效的反击力量。哀号之声,充塞于两军将士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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